特别策划

谁也没想到，刚刚豪掷7个亿入股中民投的四川科创控股集团（下称“科创控股”）没钱还债了。

8月底，网易财经在成都市武科东四路科创控股集团办公区看到，三三两两散落着年龄各异的十几个人，他们或低头玩手机，或埋下头打瞌睡，相互之前并不交谈。这些外来者在此聚集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向科创控股讨债。

这些讨债人一天的生活节奏甚至与科创控股员工并无二致，早九晚五，中午在科创控股食堂吃饭，大部分时间在公司内静坐，耐心耗尽就去办公室找人交涉，但大多无果。当夜晚来临，一些债权人便驾驶着路虎或者奥迪A6离开。

在办公区的一间会议室里，几位债权人躺在沙发上睡觉。其中一位拿手机打游戏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说：“何俊明欠了我2000万，说是用三个月做周转资金，现在已经半年了，一分钱没见到，也没收到利息。”面对网易财经的追问，该男子忽然置若罔闻，摇摇头，口中又念念有词：“大骗子，大骗子……”，继续埋头打游戏。

办公区隔壁便是科创控股旗下的科创创业融资担保公司（简称“科创担保”）。其中一位自称借款4000万元的债权人走进科创担保的办公室，和一位范姓（音）高管交涉，“公司不是不还钱，有钱了就会还”，该高管答复。但显然这样的答复让债权人难以满意，他们继续聚集在办公室内催要欠款。

一位在办公桌前低头摆弄手机的年轻人突然起身，寒着脸摔门而出，这一举动激怒了原本就不满的多位债权人。一位女士女性债权人顿时涨红了脸，怒摔水杯：“你欠了老子的钱，还牛气什么？”这位匆忙离开的年轻人，正是何俊明的儿子、科创控股集团副董事长何质恒。

作为当地妇孺皆知的响当当的大集团，上述情形令人匪夷所思。

公开资料显示，四川科创控股集团的主营业务为医药产业，旗下也包括房地产开发、投资担保等多领域业务，拥有260家独资公司及控股（参股）公司，员工2万余人。在2013年福布斯富豪榜中，科创控股董事局主席何俊明夫妇以61亿元身家排名156位。

这令不少债权人感到困惑，“这么强的公司，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说好的用于短期经营周转的资金，去哪儿了？”

事实上他们很多人还不知道，科创控股的资金窘境不仅仅是一地鸡毛的民间欠贷，甚至还因拖欠房租要被赶出办公大楼。

位于成都市武科东四路的一栋挂有科创控股招商中心的楼上，网易财经看到墙上贴着一张致科创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及其员工的腾退公告：“科创公司占用我公司房产及场地已有半年时间，之间未缴纳任何房屋租赁费用、物业管理费用。此外，科创公司及关联公司自身的经济纠纷较多，已出现群体上门围堵办公区及施工区追讨相关款项的事件发生，严重影响了我司形象及正常工作秩序。”落款为成都永发印务有限公司，时间为2014年8月26日。

公告还称，科创公司需在收到该公告后12天内将欠付的租赁费用、场地使用费等共计1375351元偿付给永发印务，并腾退出所租用的房产及场地。公告还特别提醒：“自9月8日起，断水断电，禁止入场。请各位收好私人物品及办公用品务必在9月8日前离场。”

而在该招商中心二楼办公的科创控股员工似乎并未受到该公告的影响。“我们没收到公司的搬迁通知，所以对这事不了解。”一位工作人员对网易财经表示。

“科创把我们害惨了，去年年底，科创进来要成作这个项目的大股东，还把售楼处所在这栋办公楼上的牌子换成了科创招商中心，但是之后科创的资金一直没有到位，导致项目拖延。现在永发已经要求科创退出，科创也一直没退出，公司已经向科创发了律师函。”一楼的一位置业顾问对网易财经大倒苦水。

受资金所困的科创控股，要面临的不仅是前仆后继的债权人，还有旗下多个未完工的建设项目。一位科创内部高层透露，由于资金紧张，目前科创控股旗下30多个项目均已停工。

在位于成都市武侯区的科创控股旗下太平洋国际酒店，网易财经看到，酒店外围布满施工挡板，从一处大门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些未清理的建筑垃圾散乱堆放，圆形造型的建筑里面空空荡荡，内部没有任何装修。但正是这个院子，被科创控股称为是科创武侯总部基地。

“这里一栋楼是酒店、另一栋是办公楼，8月份就停工了，一直是科创的人在这里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工，我就是在这里看门”，院子里一位工作人员对网易财经表示。

同样停工的还有位于武科西二路的科创控股旗下高端医院——华佛国际妇产医院。该建筑也被一圈施工挡板所包围，内部并不见施工人员。虽然主体建筑已经成型，建筑中间还有一些钢结构的架子，但在完工的主体建筑中，一些窗户玻璃已经破碎。

在该建筑旁边，有一栋两层小楼，里面设置了财务室等办公室，但大多空置。其中一间办公室工作人员暂停了手中的电脑游戏对网易财经说：“这里是医院的办公室，要债得去楼上。”

“这里前几个月就停工了，因为公司没有钱了”，有债权人对此表示。而一位自称是科创控股工作人员的男士对网易财经称，医院停工是因为正在谈股权合作，准备引进股权，一旦谈成就可以开工了。上述武侯区的酒店项目也是如此。

科创控股在对外除宣传中称，华佛国际妇产医院占地70多亩，床位500张，总投资额8亿元，预计年产值13亿元，建成后，将成为西南地区乃至全国最高端的国际性大型妇产专科医疗服务机构。

遍布四川的多个医药产业园区曾经是科创控股实力的证明。其中位于成都温江的科创医药健康产业园是其颇为得意的一张对外名片，在其官网和办公区的展板中均做重点介绍，并接受过多级领导视察。

但如今该产业园也已陷入停工状态。网易财经在现场看到，“四川科创医药集团”牌子前面堆满了结块的水泥，工地上成捆的钢筋已经布满了厚重的红锈，木板被泡在水洼中无人问津，已经泛出灰黑的霉迹。正中间的电动门上一只蜘蛛在厚重的网上悠然荡下。

“已经停工了，现在已经完成七八千万的产值，但是科创只付了一千多万给施工方，没钱付就停工了”，一位自称是看工地的老人说。

“在停工之前就不给我们发工资了，现在只是让我们在这里看着工地，每月两千多块钱的工资，但是也没发”，温江产业园工地一位务工人员对网易财经介绍。

根据科创控股公开资料介绍，成都市温江区科创医药健康产业园占地266亩，总投资15亿元。已入驻科创医药集团、科创制药集团等一批骨干企业，科创控股集团计划用3-5年时间，投资近百亿元打造温江科创医药产业园，项目建成后，使用面积将达80万平方米，吸纳成员企业近百家，预计实现销售收入500亿元，上缴税收4-5亿元。但现在这一切似乎已经渺不可及。

事实上，在向科创控股讨债的大军中，追讨工程款的债权人占了相当一部分。“我们在甘孜州给科创建药厂，但一直没给工程款”，一位讨债者表示。另一位追讨工程款的年轻人接着称：“这两天大概有十几个是来要工程款的，合计得有几个亿。”

在2014中国民营企业500强中，科创控股位列第53位，在川企上榜者中，科创控股更是位居四强，前面三家均是星光四射的民企——新希望集团、川威集团和通威集团。作为中民投股东，科创控股号称近千亿资产，怎么看都应该算是民企里的“优等生”，何以陷入如此境况？

“科创摊子铺的太大，去年二三十个在建工程项目，资金链本来就非常紧张”，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科创子公司管理人员对网易财经透露，去年全国经济放缓，银行收紧银根，民企很难贷到款，这是导致科创控股资金链断流的最初原因。

网易财经注意到，科创控股对外公开资料显示，目前已建、在建和拟建的工程项目中，仅医药健康产业园区就有18个，分布在四川各地。在其产业园规划中还提到，在2020年前，科创控股将完成50个医药健康产业园区的战略工程，成为全国园区建设的最大企业。

“高端酒店前期投入大，资金回笼较慢。”一位熟悉当地市场的人士对网易财经表示。而高端医院除了前期投入之外，还需要配套高端服务和医生，即便投入使用，消费者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资金回笼周期也属较长。

中原地产成都分公司分析人士也对网易财经表示，一般产业园的资金回收周期至少要3-5年，远远长于一般的商业地产项目。

对于资金的紧张，科创方面也无意回避，科创控股集团副董事长何质恒在今年接受当地媒体视频采访时曾表示：“每个企业在发展中都会遇到资金链出现问题的时候，不能说大环境如何，随时随地都有，除非企业不发展。只要发展，就需要不停的资金投入，所以在资金上肯定是紧张，在大环境不好的时候，可能会比较突出一点。”

但实情恐怕没有何质恒说的这么轻巧。

今年7月，四川汇通担保公司的崩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科创控股内部人士的说法是：汇通等一批担保公司崩盘，导致银行集体对担保公司断贷，是引发科创陷入困境的直接原因。

这是一场被当地人称为“成都金融风暴”的突发事件，四川融资性担保行业龙头——四川汇通信用担保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失联，办公室被公安局查封，大量借款人血本无归，并随后导致整个四川担保业陷入瘫痪状态，该公司东窗事发之时，在保余额 46.28亿元，牵扯上下游公司上百家，而其注册资金不过9亿元。（详见《四川汇通担保高管跑路 警方将发“红色通缉令”》http://money.163.com/special/view541/）

更严峻的是，这场地震引发的是各大银行的迅速“抽贷”和“断贷”，担保业则首当其冲，四川创业担保有限公司也不例外，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公司还有另一身份，即是科创控股麾下最主要的融资平台。网易财经调查发现，科创控股进行民间借贷的数十个项目的担保公司几乎均为四川创业担保有限公司。

“现在成都所有的银行基本上都终止了对担保公司的新增贷款”，成都市某银行业人士对网易财经证实。“抽贷”的威力不容小觑，除科创控股之外，第二大川企川威集团，也已被媒体曝出遭抽贷导致集团资金链断裂，总部裁员2/3。

然而，陷入资金困境的科创控股对外依然释放着乐观的论调。9月17日，科创控股一位候姓高管在电话中向网易财经表示，公司资金紧张是经营中的正常现象，并称目前贵阳银行已经给科创放款2.4亿元，“这个时候，银行对科创是非常支持的”。另据债权人透露，这位高管还表示正在和招商银行谈贷款的事。

可并不是所有银行都能如此慷慨，网易财经多方证实，招商银行并未能给科创控股“雪中送炭”。“成都的招行的确曾经给科创旗下的创业担保公司有授信”，一位成都当地招商银行内部员工说：“但后来因为出现了逾期，所有授信都已经停掉了。”而且“科创医药也找过招行想贷款，但是招行觉得对方情况太‘恼火’（编者注：“恼火”为四川话“困难”的意思），所以拒绝了。”

尽管渴求资金，但是科创控股在融资渠道上的选择空间并不太大。

2013年10月份，渤海信托曾紧急叫停了和其相关的一款信托产品。同年11月份，谋求借壳宏达新材登陆资本市场的计划也遭遇夭折，宏达新材随后发布的针对科创控股旗下四川华佛医院集团定增计划也遭到大股东的拒绝。

网易财经注意到，去年10月，一款名为“渤海信托—四川中药贷款项目集合资金信托”的信托产品在发售前夕被渤海信托紧急叫停。该产品融资方为四川省中药厂有限责任公司，募集规模为3亿元。

四川省中药厂即科创控股控股的子公司，该款信托产品的担保方为科创控股的实际控制人何俊明。彼时，不少业内人士认为，该信托产品实际的融资方其实是科创控股及其实际控制人何俊明。

信托产品发售前意外叫停，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渤海信托彼时给出的解释是“网上有消息说融资担保方涉嫌传销诈骗，有风险。”

很快，科创控股的借壳上市计划也宣告流产。2013年11月11日，宏达新材发布公告，宣告终止与科创控股的重大资产重组事项。

宏达新材在公告中解释，鉴于标的资产范围较广，子公司较多，权属关系复杂，拟置入资产的权属清理工作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经协商，公司决定终止本次重大资产重组事项，并承诺六个月内不再筹划重组事项。

不过，在宣告重组搁浅同时，宏达新材还发布了定增预案，拟以4.67元/股定向发行不超过5000万股股份，募集资金2.34亿元全部用于补充流动资金。

预案资料也显示，四川华佛国际医院投资管理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华佛医院集团”）为此次定增唯一认购机构。增发后，控股股东伟伦投资持股比例稀释至42.54%，华佛医院集团持股10.36%，将成为公司第二大股东。

资料显示，华佛医院集团由潜在重组方科创控股和科创制药分别持股98.2%、1.8%，自然人何俊明和其配偶张燕及其儿子何质恒间接持有华佛医院集团100%股权。

这也在当时被市场解读为，科创控股仍在尽力保留宏达新材这一壳资源，为下次重组做准备。然而，在2014年2月7日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上，有关此次定增的议案遭到大股东否决。

宏达新材方面称，“本次定向增发虽然未获得股东大会通过，但在双方条件具备时公司将与科创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四川华佛国际医院管理集团继续探讨新的合作方案。”

不过，渴求资金的科创的显然并不会就此放弃资本市场这一融资平台。何质恒在当地媒体2014年8月3日推出的视频采访中提到，科创的上市正在筹备中，是整个集团一起上，还是各个分公司来上，需要再斟酌，旗下两百多家分公司，划分为不同集团。最先从医药集团或者制药集团入手，让这两个效益最好，最容易去上市的部分去参与上市的步骤。

“现在我没时间给你讲公司上市的事情”，上述科创候姓高层9月17日如此回应网易财经的追问。

面对银行融资渠道的收紧，科创控股不得不广开钱路，不断降低融资门槛。

网易财经获悉，今年6、7月份科创控股曾找到成都金融服务中心希望融资两三千万元，但双方最终并未谈拢。“借款方存在抵押物不足的问题”，成都金融服务中心负责投资项目的人士告诉网易财经，科创方提供的抵押物是库存药品，但药品存有保质期，估值并不高，投资方很难接受。

“也要求过对方补充抵押物，但最终未能达成一致。对方没有增加土地、房屋或者设备进行抵押，一方面可能是土地、厂房等不是它自己的，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已经抵押过了。不过，具体情况很难猜测”，该人士表示。

困局之下，科创控股不得不转向民间融资，甚至是公司内部员工也不放过。

据网易财经了解，早在去年年初开始，科创控股就已经向公司内部员工集资。“当时签的月息是2分（编者注：年利率24%），我觉得比外面高，就投了10多万，去年年底，还让家人和朋友也投了一点”，一位科创内部员工表示，现在公司资金紧张，今年底到期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取出来。

有债权人透露，前年科创控股就开始零星涉及民间借贷，更为密集的民间借贷则始于去年下半年。网易财经获得的一份借贷合同显示，借款人为四川科创医药集团有限公司，借款用途为短期经营周转借款，借款期限为1年，月利息为1.6%。借款项目由四川创业融资担保有限公司及何俊明提供连带责任保证。“但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利息了，本金10月份到期”，持有该份合同的债权人表示。

在难以提供足值抵押物的情况下，科创控股又转向其他居间公司，甚至直接和借款人签订借贷合同。网易财经了解到，债权人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向科创控股借出资金，一是和科创控股旗下公司直接签订借贷合同，二是通过一些理财、小贷等居间公司向科创控股旗下公司借出资金，这两种方式大多由科创控股旗下创业融资担保公司和何俊明本人提供担保。

据了解，科创控股通过居间公司签订的借款年利率一般在20%左右，单笔金额越大利率就会越高，居间公司只承担信息中介作用，科创控股根据融资金额付给居间公司2%的佣金。而对于一些超过百万的借款“大户”，科创控股一般会直接和其签订借贷合同，利率也更高。

“科创在民间借贷的债务将会在两三个月后集中爆发”，有债权人这样认为。而对于科创控股目前的欠债规模则是众说纷纭，一位活跃在各大欠债维权QQ群的群主告诉网易财经，科创控股的发展速度太快，在银行和民间都借了不少钱，根据他在维权群的统计，科创借贷的总盘子高达100亿元，其中民间占到30亿。但是这些数据始终没能得到科创方面的证实。

令人费解的是，尽管资金境遇窘迫，科创控股依然在今年豪掷7个亿入股中民投，成为四川省唯一一家入股中民投的企业。而正是这7个亿的投入也多次被科创控股内部人员提及，将此作为科创依然是“土豪”的证据，并成为科创控股和债权人沟通时，用来解释的公司目前缺钱的原因。

中民投的背景也显然给了债权人更多的想象空间。讨债者经常在科创控股门外讨论分析何俊明是否还能还上钱。“何俊明一定能从中民投弄到钱”，债权人之间更像是在相互安慰。

“科创控股目前的自救方式就是出售某些项目”，科创控股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管表示。

令债权人欣喜的迹象出现在九月中旬，陆续有人称又开始收到了利息，出现在科创办公区的讨债者也有所减少。9月8日之后，科创在武科东四路的办公地点也并未断水断电，“没有接到公司的搬迁通知，也没断水断电，之前两家斗的厉害，现在可能高层达成了协议”，在此办公的科创内部一工作人员告诉网易财经。

但是与此同时，9月16日网易财经也看到，在成都市武科东四路的办公地点，有人拉起了“科创控股何俊明还我血汗钱”的维权横幅。“其实我们不想闹，明知道这是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但是不想最后一棒落在自己手里”，一位债权人坦言。

在科创控股的规划蓝图中，医药产业未来会向1000亿固定资产和1000亿经营收入奋斗。就目前来看，要实现这个目标，科创控股所遭受的资金考验并不会就此结束。

截至发稿，网易财经多次拨打科创控股集团对外公布的座机和何俊明的手机号码，均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