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测试是伪科学

压力测试（stress test）是一个时髦的玩意，奥巴马大总统要搞金融改革，压力测试一把，看看那些大银行们能不能抗得住；中国人民币汇率要升值，也要压力测试一把，看看咱们的出口企业能不能抗得住；物业税要出台，要压力测试好多年，在各个城市“空转”几年。

如今，房地产新政如雷霆万钧，各地的房地产交易被吓得停住了，于是银监会又开始强调银行们搞搞压力测试，看看房价下跌带来的“断供潮”到底有多大。有的银行得出结论房价下跌40%就将带来全面的断供潮，首付20%的全面断供，首付40%的有1/3断供，断供潮的冲击将使银行房贷系统全面瘫痪，结论很是惊悚。

不过我们不要被吓着，让我们先看看这个压力测试到底是什么东西。 压力测试这个词很能唬人，听起来很高科技、很炫，但和算命没什么本质区别，同样是算命，只不过用了电脑。算命这个东西很古老，在殷墟出土的甲骨，很多是王室军队出征前用来卜卦的乌龟壳，斯巴达国王率领300壮士出征温泉关抵抗波斯帝国军队之前，也要跑到神庙里让祭司算算吉凶，中国古代的读书人进京赶考之前也要找大师算一卦，测试一下前程。

算命的原理是将各种影响结果的因素（用数学的黑话来说就是“变量”）找出来，给各种变量赋一个对结果影响程度的值，然后按照某种计算方式掐指一算，就得出个人和国家的运程，比如，要算你个人的运程，就要你的生辰八字，再辅以你出生时的方位、房屋的风水、你祖坟的风水等等，按照六爻八卦的计算公式（这也是一种数学模型）一算，你的运程就出来了。 银行的房贷压力测试也大体如此，只不过加进去计算的变量看上去“科学”得多了：比如房价下跌幅度、利率、贷款结构、新增贷款比例、平均首付、各种首付程度所占比例、贷款人资信情况、贷款人收入情况、失业率、GDP、银行自有资产、准备金等等。然后把这些数字输入到电脑里，用数学模型一算，结果就出来了。

压力测试是计量经济学的应用。计量经济学在当代大行其道，以为用数学模型就可以搞定人类社会的行为规律，这是一种理性的自负，物理上有量子测不准原理，以自由意志和主观价值为特征的人类所组成的社会更是复杂，要想用简单的模型（当然，经济学家和数学家不会承认其模型简单）来计算，其结果和用六爻八卦算命也不会差太多。 这样的高科技算命很可能是“垃圾进去，垃圾出来”（garbage in, garbage out）。他们不知道历史数据和模型能有多大参考作用，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历史数据，因为历史上中国的银行从来没有面临过因房价大跌而面临的冲击，即使有别的国家和地区的数据，例如香港和日本的数据，也基本上没有参考价值，因此他们只能根据主观判断来拍脑袋决定哪些因素会对最终结果起作用，哪些因素起多大的作用。

例如，房价下跌40%，就一定会所有的首付20%的客户都断供吗？房贷客户中，有多少人是买在房价最高点的？相信不会占太高的比例。既然如此，为什么某银行的压力测试的结论是全面断供呢？在压力测试当中，他们对这些因素的“压力”是怎么赋值的？这样的结论的可信度有多少可想而知。

再比如说，同样是两成首付，贷款80万，月供5000元，我月供占家庭月收入的50%，张三占家庭月收入的30%，我就比张三更倾向于断供吗？未必。电脑会计算出因为我是基督徒，因此我更愿意遵守契约吗？电脑会计算出张三因为惧内而更愿意听夫人的意见断供了事吗？电脑会计算出我在小学是好学生更守规矩、张三是坏学生不守规矩因此我更倾向于遵守契约吗？——这些因素真的无关紧要吗？你只算数字，不管人的思想意识道德、个体因素吗？不要太自信了。香港1997年之后楼价暴跌，负资产人士比比皆是，但香港出现“断供潮”了吗？你说是因为香港是信用社会，没有信用寸步难行。对，但信用社会的建立除了银行征信系统之外，更重要的是人们的守法、守信的主观意识在起作用。中国的各大银行压力测试把这些算进去了吗？

而且，就算是中国人普遍缺乏守信意识，但即便是自利的因素也会阻止他们宁可不要信用而断供的行为。在房价下跌40%的情况下，的确会出现一些银行债务超过房产残值的情况，但这对自住者来说，除了心理上感到不爽之外，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居住功能，他们也多半不会断供，因为这对他们并没有好处，丢弃这个房产再去购买别的房产也会因为无法再贷款而变得不可能。对投资持有房产者来说，房价并不会永远下跌，人们会预期未来房价反弹，只要持有房产，就有可能等来房产价值回归的一天，他们的理性选择也很可能是“不断供”。房价下跌断供可能性最高的是一小部分资金杠杆率过高的短期炒房者，这部分资金是银行应当重点监控的，不知道在银行的压力测试中，这个部分是如何计算的，但在我看来，这也很难有一个较准确的数字，因为从技术上区分投资和投机是不可能的，人的主观动机是无法纳入数学模型计算的。

综上所述，银行的所谓压力测试，其结果我们只是听听就算了，作为决策的依据，不管是个人决策的依据还是银行决策的依据，还很不靠谱。至少，所谓“房价下跌40%，首付20%的全面断供；首付40%的1/3断供”的结论就不太能让人信服。

（作者：陈青蓝 他的博客是：http://chenqinglanblog.blo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