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斯科特：中国应吸取西欧教训

网易财经12月讯 网易财经《意见中国－－网易经济学家访谈录》栏目近日专访了200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爱德华·普雷斯科特。他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是社保问题研究专家。他主张更多地让个人来管理自己的养老金。他也是凯恩斯主义的反对者。他认为，刺激经济是不懂经济的表现。

爱德华·普雷斯科特多次来到中国。他是自由贸易和对外开放的坚定支持者。他曾和1000多名经济学家一起，联名反对美国的贸易保护。在接受网易财经采访时，他建议中国加快开放。他说：“中国经济的开放化进程应该要更快，但我不认为中国经济的开放化进程非常缓慢。我认为，社会变革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而中国经济发展要想取得实效，必须走这一步。”

普雷斯科特认为，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尤其是中国的崛起，美国对这些国家的经济的重要性已不如以前。

普雷斯科特虽然反对美国国内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声音，但是他也建议人民币升值。他认为，美国很多人希望人民币升值来缓解贸易失衡，这是不对的。对人民币汇率，他说：“发展中国家购买力因素对于汇率的影响程度相对较小，但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长，这种体系就会瓦解，要么会出现通货膨胀，人民币贬值，要么人民币就会升值。”

普雷斯科特是当代著名的反对凯恩斯主义的经济学家。他被称为“新经济周期理论之父”。他认为，通过积极财政政策来刺激经济，“这是完全不理解经济科学的一种表现。”他主张政府降低税率，来促进生产。他认为，提高税率未必就能增加政府收入。

作为养老问题研究专家，普雷斯科特告诫中国吸取西欧的教训。他说：“若是依靠税收来保障老年人的社会福利，民众的储蓄水平会变低，收入也会减少，因为生产资产减少了，也就意味着产出变少。”

普雷斯科特推崇智利式的养老模式。智利的养老金账户是归个人管理的，如果账户上有余额，账户主人去世后可以遗留给子孙。他希望中国也在养老模式上更多倾向于个人管理。

以下为访谈实录：

网易财经：你对中国问题持续关注了很久，除了持续多年的高速增长，给你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普雷斯科特：中国经济发展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多年来的快速增长，并且缩进了其同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中国经济越来越开放的发展态度也让我印象深刻。同时，中国经济同发达国家之间的合作也越来越紧密，而这些因素都对中国经济的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此外，中国也越来越注重国内高端产业的发展，而这对于中国经济能否继续保持高速增长也是非常重要的。

网易财经：有些人认为，相对于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而言，中国经济的开放化进程非常缓慢，请问您是如何看待这个观点的？

普雷斯科特：就我个人观点而言，中国经济的开放化进程应该要更快，但我不认为中国经济的开放化进程非常缓慢。我认为，社会变革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而中国经济发展要想取得实效，必须走这一步。

网易财经：您曾在2007年同1000多名经济学家联合签名，抵制对华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措施，那么请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认为目前在美国国内这种倾向的发展态势是怎样的？

普雷斯科特：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担任伊利诺伊州参议员这段期间，曾一度非常反对签订任何的自由贸易协定，但奥巴马总统上任之后，迫于一些政治因素，他需要修正以前的这种观点。最终，美国同韩国签订了自由贸易协定，而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鼓舞的事情。

当然，在这项议题上，也一直有观点认为，若是采取开放贸易，会给美国经济带来危害，并且在有一段时间，持这种观点的人一直把矛头指向日本，而如今，也有人把矛头指向中国。但是，美国国内的这种观点正在不断淡化。奥巴马总统曾不断强调，如果美国开放贸易活动，并且同其他愿意开放贸易活动的国家展开合作，会为美国经济带来促进作用，显然他的这种做法取得了成效。

网易财经：那么您认为实际上贸易保护主义对于美国自身经济发展的危害更大，而不是对中国危害更大，可以这么说吗？

普雷斯科特：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大舞台，而在这个舞台上的各个国家，他们的贸易合作伙伴也不会是一成不变。东南亚人口数量占世界总人口比例的60%，而有些东南亚国家如今已经非常富裕，而有些国家的经济则正在高速发展，其中最为瞩目的应该就是中国了。可以说，美国在其他国家经济发展过程当中的重要程度已不如以往，可供选择的合作对象也越来越多。

网易财经：那么您认为，就贸易合作而言，中美之间也是这种情况吗？

普雷斯科特：中美之间的贸易合作对于双方而言都是有好处的：美国在高新技术产业方面能力突出，并且业务多数都在跨国领域展开，而其中设在中国的高新技术产业部门占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从某个方面来看，这些产业不仅会提高中国国内民众的收入水平，增加产能，同时也会促进消费的增长。

中国会逐步停止增加外汇储备

网易财经：我们知道，美国政府一直主张通过重估人民币汇率纠正中美贸易失衡的问题，您认为这种逻辑是否成立？您认为重新估算人民币汇率问题是否有助于促进中美之间实现贸易平衡？

普雷斯科特：我不认为重估人民币汇率会纠正中美之间贸易失衡的问题。

首先，汇率问题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拟定何种汇率是中国的内政。汇率的拟定，其决定因素既包括国外的货币水平，也包括国内实际的消费价格，不可只考虑其中一个因素而置另外一个因素于不顾。有些时候，我对于美国国内部分人士以及国会所发表的一些言论感到担忧不已，当然，往往人们都会把经济发展的弊端归咎于国外的一些因素，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有些时候，发表这种言论只是为了选举之便。当然，也有很多美国民众并不明白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因而有时也会发表错误的言论。

目前，已有这样一种趋势，那就是对于汇率问题采取开放性态度，例如日本就想调低货币价值，但并未取得成功。如今，美元相对于欧元而言，价值正不断贬值，而我认为，美联储应当就此采取一些措施，但实际上美联储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欧元兑换美元的汇率是通过购买力来决定的，而中国和美国之间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发展中国家购买力因素对于汇率的影响程度相对较小，但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长，这种体系就会瓦解，要么会出现通货膨胀，人民币贬值，要么人民币就会升值。

网易财经：那么您认为目前人民币同美元之间合理的估值应该维持在怎样的水平？能否给出具体的数据？

普雷斯科特：我认为，应该在控制住通货膨胀水平的基础上，提高人民币的价值。我认为在未来十年，人民币价值每年应该提升4%至5%，并且使购买力和汇率之间维持平衡。当然，我也希望中国经济在今后仍旧能够保持高速增长。

网易财经：既然汇率问题不是导致中美贸易发生失衡的因素，那么您认为中美贸易无法取得平衡，主要原因是什么？

普雷斯科特：造成美国贸易赤字过大的两个国家，一个是日本，另一个是德国，而中国则因为持续增加外汇储备以便保证汇率稳定，这样也造成其出现贸易顺差，但我认为，目前中国的外汇储备已经完全足够，所以我认为中国会逐步停止增加外汇储备，或者是持续引入国外直接投资。对于很多跨国企业而言，中国存在着良好的投资机会，他们也会在中国国内进行大量投资。中国国内的劳动力也可获得跨国公司较为先进的职业培训，要知道，人力资源往往是决定收入水平的重要因素。跨国企业在刚进入一个市场的时候，他们的经济利润往往非常低，但这些企业通过大量投资来逐步提高利润水平。因此，实际上跨国公司在国外市场的经济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网易财经：今年7月份，我在采访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杰·迈尔森（Roger B. Myerson）的时候，他曾表示，中国应该把外汇拿出来购买美国的电冰箱，但事实上中国并不需要电冰箱，而中国真正需要的东西恰好是美国出于政治考虑不愿意出售的，那么您认为这个因素在中美贸易失衡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普雷斯科特：我认为，中国要想将其庞大的外汇储备用来进行直接投资，有这么几个方向可以选择，其一是高新技术领域，通过创新技术来打响品牌效应，改进生产流程。从近几千年的历史进程来看，全球很多重要发明以及技术革新都是在中国产生的。因此，在过去的一段时期，中国一直是全球先进技术的领导者，而这些技术也曾帮助欧洲取得了重大发展，其中就包括造纸术、指南针，还有火药的应用等等。

刺激经济就是不懂经济

网易财经：您怎样评价奥巴马上台以来的经济政策？政府减税和政府进行财政扩张，这两种方式，哪一种更能促进就业和社会繁荣？

普雷斯科特：按照不是太常规的话来讲，扩大政府支出是为了能够收到税，而收税又会导致经济不景气，不管是官方意见，还是经济理论，都已经证实了这种观点。

如果认为仅仅依靠扩大财政支出就能够促进经济增长，这是完全不理解经济科学的一种表现。

在过去的几次经济危机当中，有些国家的领导人就忽略了经济发展的科学性，从而导致了严重后果，其中最为明显的例子可能就是过去俄罗斯曾经的大饥荒，共有2500万民众食不果腹，而最大的原因正是由于意识形态同经济发展格格不入。我们都知道，同欧洲和美国相比，中国国内的税收水平相对较低，欧洲和美国的边际税率基本都维持在50%的水平，而日本、澳大利亚以及加拿大也差不多维持在这个水准。

提高税收水平并不意味着政府能够获得更多收入，同时，下调税收水平也并不意味着政府收入就会减少，民众的消费水平才是决定政府收入的重要因素。如果法国采取美国的那一套税收政策，那么法国的总产出可以提高40%，而其民众的福利水平也能达到同美国相同的标准。但是，税收的制定，往往同政府执政理念息息相关。

网易财经：您在此前已经提到了，中国的税收水平相对而言较低，但是与此对应的是，中国的消费水平也不是很高，那么您认是如何看待中国保持高储蓄率这个问题的？

普雷斯科特：首先，任何一个国家，其经济的增长都需要各个产业部门资本的累积。不管是哪个国家，在任何时候，这个道理都是不会变的。因此，一个国家若是经济发展非常迅速，并且多年保持强势增长，那么它的消费份额会很低，而投资份额会很高，投资份额往往同储蓄水平相当，而产出水平决定了收入情况，收入水平又决定了居民消费和储蓄水平。那么如果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放缓，就如同日本那样，那么中国的储蓄水平会下滑，而消费水平则会上升。日本就是这种情况的写照。

网易财经：近年来，中国政府一直在强调改变经济增长方式，即通过消费来拉动经济增长，而不是通过投资行为，那么您认为这种政策符合当前中国实际的经济发展情况吗？

普雷斯科特：刚才我谈到了国内投资和消费以及贸易平衡这几个问题，通过提高消费水平，不仅可以改善贸易平衡，而且还可促使每年的经济增长速度维持在10%。当然，中国基本的经济增长模式也说明了目前其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而经济增长的主要推动因素也决定了产出水平。高新产业在经济发展当中所发挥的作用越大，国内的监管体系、专利保护措施以及法律体系也将会得到更好的完善，并且也有利于创建友好型环境社会，而企业以及个人也能够创造出更多的剩余价值。

不要用高税收来保障养老金

网易财经：有很多人认为，中国的高储蓄率是由于国内社保体系严重不完善造成的，那么您认为这种说法是否属实？如果中国的社保体系发展缓慢，高储蓄率对于国内的经济发展而言，是否有利？

普雷斯科特：这也是我研究的另一个领域。当前，如何保证退休人士的福利水平已成为各国非常重视的一个问题。

随着中国的人口类型逐步趋向老龄化，民众在退休之后会获得何种社会保障已成为十分重要的议题。政府今后可能需要拿出更多的资金来保障退休民众的福利。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做法，那就是提高税率水平，而把税收转变成为保障老年人福利的长期途径。不过若是依靠税收来保障老年人的社会福利，民众的储蓄水平会变低，收入也会减少，因为生产资产减少了，也就意味着产出变少。

当然，也有些国家采取了其他类型的养老制度，例如澳大利亚以及新加坡就主要依靠储蓄来保障老年人的福利，他们所采取的是强制性储蓄措施。在这两个国家，民众在业的时候投入的越多，在退休以后所获得的回报也就越丰厚。

通过税收来保障老年人福利这种做法存在着不少弊端，这么做会导致更多人失业，而这又会进一步的降低产出。我认为，中国已从西欧的做法当中吸取了教训，这是非常明智的。中国应该建立强制性的储蓄政策来保证民众在退休之后仍享受福利待遇，因此，要想保证高速增长，保证产出，中国需要保持高储蓄水平。即使高储蓄率不能直接促进经济高速增长，但其却是经济实现高速增长的必要条件。

网易财经：中国的养老基金是现收现付型的，那么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您认为，这种方式仍然可行吗？

普雷斯科特：关键问题在于，如果民众在年轻的时候工作努力，获得了良好的教育，并且所从事的是高薪产业，那么他们在退休之后能否获得更好的保障？要知道，从目前情况来看，这种社会保障体系并不会抑制劳动力供给、人力培训投入等方面的发展，也不会影响民众学习工作技能，而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无形资产。

网易财经：在智利，推行养老金账户由个人自己管理，并且没有用完的养老金还可以交给后代继承，那么您认为，这种模式同中国的社保体系相比，是否要更好？

普雷斯科特：我认为，智利的社保体系非常优越。但在这里，因为我并不知道中国社保体系的具体细节，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在我的印象里面，中国的社保体系主要是依靠个人储蓄。智利自上个世纪80年代经历了金融危机之后，其以后的发展速度一直令人惊叹，很快，智力就会加入到富裕国家的行列。按照中国目前的经济发展速度，其也会在2024年加入到这个行列。

网易财经：您认为中国是否也应该建立公共医疗体系？就像在印度，每个民众都可以享受到免费医疗保障，或者是基本医疗保障。

普雷斯科特：此前我研究过新加坡以及泰国的医疗保障体系，要我看来，他们所采取的是美国过去曾经采取过的措施。医疗体系已同国内政治进程紧密联系起来，尽管这种做法有其可取之处，但支出过于高昂。我们的医疗总支出相当于整个消费领域的20%，也相当于整个GDP 16%至17%的比例。

新加坡的情况也大抵如此，但新加坡的医疗保险措施更为完善，所花费的费用也仅为美国医疗体系整个费用的25%。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新加坡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同美国民众相当，因此可以说，在医疗体系这个领域，新加坡效率更高。在美国，医疗体系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政治因素的影响，而一直以来，医疗健康在整个美国社会当中都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因此美国政府也并未将其完全交予私有产业，而医疗政策的制定也主要是依靠政府，例如，政府决定了哪些药品可以上市，哪些药品药效更好等等。

随着社会的进步，今后人们肯定还会找到更加高效、花费更少的医疗保险制度。（冯易尘/听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