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高：中国要警惕世界经济大泡沫

网易财经10月讯 网易财经《意见中国－－网易经济学家访谈录》栏目近日专访了花旗银行中国研究部主管沈明高。他曾任教北京大学，后又转到投行。他的研究具有很强的现实感。他是财经类媒体的宠儿。他为什么对资产泡沫忧心忡忡？他怎样看世界经济陷入大萧条的危险？

在接受网易财经访谈时，沈明高鲜明地指出，世界各国的大救市，是从1929年大萧条以来罕见的。但是问题在于，如果救市失败，就可能使全球经济陷入大萧条。他说：“未来会不会带来一次大的泡沫，和泡沫破裂之后的再一次经济的大幅度衰退，甚至萧条，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对于当前的泡沫，他认为，美国、日本放出大量的货币，将使得泛滥的货币往新兴经济体跑，推高新兴经济体的泡沫。沈明高说：“你担心泡沫，你又没有别的投资机会，你又要去投资，所以说这么多的资金追逐比较少的投资机会，最后只能会加剧这个泡沫的上升。”

沈明高担心，由于各国竞相干预本币升值，这将使得新兴经济体放慢升值的步伐。不过，沈明高并不认为会发生严重的汇率战、贸易战，但他认为，贸易摩擦会增加，并且中美之间爆发贸易摩擦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沈明高主张人民币升值，以消除贸易摩擦，抑制通货膨胀。对人民币升值可能带来的部分企业倒闭，沈明高主张以开放服务业来解决。他说：“怎么样来帮助这些企业从这个行业转型到其他的行业，比如说服务业，如果能够开放一些服务业，这些制造业的企业转向服务业了，它就不至于需要倒闭，它可能会解雇一些工人，但是不会导致大规模的失业。”

沈明高反对限购房政策。他说：“据你的年龄限购，每个家庭只能买一套。这就有一点回到计划经济的时代的味道。”“在某种程度上是以现在价格的稳定作为目标，它的代价可能是未来价格的上涨。”

以下为访谈实录：

中国要担心输入泡沫

网易财经：沈老师，最近美联储确定继续执行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您觉得美国选择这一政策的根源在哪儿呢？

沈明高：基本的根源主要还是美国经济比较疲弱，就是随着今年上半年这两个因素的消失，美国经济还有再次放慢的可能：第一个因素就是刺激经济的一些政策，今年上半年过后基本上它的力度就逐渐减弱，对经济的这个拉动作用也明显地减少。第二，所谓的加库存化，就是很多的企业原来库存很多，现在逐渐的增加一些库存，这个也增加了需求。但是当库存增加到一定水平的时候，企业还是比较谨慎，整个库存还是很难回到危机前的水平。

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企业也不敢投资。企业不敢投资呢，企业又不敢雇更多的人。所以就有可能陷入一个恶性循环：消费者比较谨慎，然后企业发现市场前景不好，我也比较谨慎，我就不雇人。

我想美国这个现有的政策，包括量化宽松第二阶段呢，有可能是希望打破这样一个进一步经济螺旋向下恶化的这种趋势。

网易财经：您赞同继续执行这种宽松货币政策吗？

沈明高：如果你站在美国的角度，它要稳定经济增长，它要降低失业率，它的能够选择的办法也很少。

当然，我们站在中国这一面的话，我们不希望它这么做，对吧。它这么做的这个恶果就是说，可能有增加了全球的流动性。这个全球的流动性对中国有一个冲击。但是我觉得站在我们中国自己的立场上，我们也不能完全说你不应该这么做，一是，人家是一个主权国家，第二，我们也有我们自己应对的办法。所以说这是两国之间的一个博弈，而且到目前的情况下，美国还比较强大，中国应该更多的做好应对的措施。

网易财经：美国刚刚确定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之后，日本就重启了零利率，您觉得会带来一个什么后果呢？

沈明高：我们的看法是全球经济复苏是不平衡的，那么政策的选择也是不一样的。日本、美国甚至英国，可能会采取更宽松的政策。与此同时，中国希望就是说能够早点退出我们的刺激政策，但是这个步伐现在看来也要放慢，因为这个全球一体化的情况下，如果说，全球的流动性大幅度成长，那么如果中国再加息的话，肯定会有大量的资金流向中国，那么这对中国的资产价格，包括CPI的通货膨胀，都有比较负面的影响。

网易财经：您觉得我们现在是否需要去担心世界泡沫问题呢？

沈明高：对，我觉得这个担心是必要的。就是而且以现在来看，要担心新兴市场经济的泡沫的可能性，比发达国家要来得更大一些。

自然的，可能会有一些投资者认为说，下半年中国的经济相对比较稳定，股价上升的空间会比较大，所以会吸引更多的资金进来。那么会不会有一个大的资产泡沫？我倒觉得也不会今年或者明年马上就出现，有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那么就要看我们的政策。如果我们的政策一直不敢退出，或者一直拖到最后，比较晚的时候才退出呢，那么这个泡沫上升到一个比较大的一个阶段，这完全是可能的。

现在事实上，我觉得有很多投资者已经在担心这个泡沫。但是呢，你担心泡沫，你又没有别的投资机会，你又要去投资，所以说这么多的资金追逐比较少的投资机会，最后只能会加剧这个泡沫的上升。

网易财经：最后泡沫破裂，又会给全球经济带来危险？

沈明高：这种可能性是有的。那么对政府来讲，对决策者来讲，无非就是说，我为了防止这个资产泡沫的这个上升，或者最后的泡沫的破裂，我要接受一个比较低的经济增长速度。如果你要想把经济稳定，那么这个泡沫就可能上升；或者你要想把泡沫压住，经济增长就要放慢。那么在目前看来，各国的政策都是想要稳定经济增长，希望使得这个复苏能够持续下去，能够很快的走出这个危机。

这样的一个大的政府的这个政策的干预，在历史上不多见。特别是在上个世纪美国经济大萧条以来，并不多见。未来会不会带来一次大的泡沫，和泡沫破裂之后的再一次经济的大幅度衰退，甚至萧条，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全球不会打汇率战

网易财经：本币升值已经成为很多政府它开始关注的问题了。最近是有巴西、韩国、泰国，然后日本，都开始说，政府要出手干预这个本币的升值问题。这可不可以叫做是全球性的竞争性贬值呢？

沈明高：竞争性贬值？我觉得这要看它采取的是什么措施，对吧。竞争性贬值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但是不让它升值的可能性倒是蛮大的，就是说，大家都希望币值不要升得太快，影响到它的出口的竞争力。

未来几年，新兴市场经济的货币升值恐怕是一个趋势。

网易财经：那很多国家开始干预汇率的升值的话，会对那个全球经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会有贸易战爆发吗？

沈明高：哇，那要看，就是如果全球都干预货币，那就使得美元贬值的这种可能性下降吧，美元贬值的可能性下降，那就说美国的经济，想通过这个比较弱的美元来支持它的这个出口，这种可能性就会要大打折扣，那么，有可能出现一种情况：美国经济继续放慢。美国经济继续放慢，全球经济也跟着放慢，对吧。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会不会打贸易战，那要看谁跟谁打了。美国不可能说跟所有的新兴市场经济打贸易战。那么它肯定会这里面要希望能够找出一两个大的经济来，这个进行一些就是贸易摩擦，或者是说摩擦方面的谈判，这种是完全有可能的。

在新兴市场经济里面，就是货币的弹性相对比较小的，就是我们人民币。那么就是说中美之间爆发一些贸易摩擦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从中国的角度来讲，我们现在也看到就是，人民币升值幅度也加快了一些，我觉得如果我们中国在人民币升值的同时呢，加快国内结构调整的步伐，使得整个这个中美之间的互动更具建设性一些。也就是说，美国可能希望人民币升值一些，它也没有要求人民币升值太快，那么中国也容忍一定的人民币升值，但是同时使得国内的结构进行调整。那么这样的一个结果，我们未来出口可能会减少，我们购买美国国债的要求也会减少，我们外汇储备增长速度也会放慢，这样的话，全球的平衡，中美之间的平衡就会明显的这个这个好转，这样的话，发生贸易战的可能性就比较小。

网易财经：重启汇改三个月来，人民币升值幅度达到2.32%，您对未来的人民币汇率的走势能否做一个预测呢？

沈明高：我觉得九月份以来的这个人民币升值确实比较快，这个比市场预期的还是要快很多。因为在九月份之前的话，你问很多的这个投资者，他们就会告诉你，人民币升值最多也就3%一年，就是你要说升5%，6%，大家都觉得不大可能。那么突然九月份以后，就是，升值明显加快。这个升值加快的话，现在又打乱了市场的预期，也就是说，你原来说渐渐升值，每年升个3%，现在突然发现一个月这个就能升百分之一点几，将近百分之二，这样的话，你要换成一个年的升值幅度的话，那可以到6%到8%，甚至更高。所以目前这个升值的步伐，我觉得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原来市场形成的人民币稳定升值的预期。有可能，有一些投资者已经开始说，明年人民币升值会比较高。6%到8%，我已经听有人这么说。

网易财经：您怎么看这个升值速度对中国的经济的影响？

沈明高：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有负面的，有正面的。从正面的角度来讲，我的看法就是，人民币升值是国内结构调整的一个很重要的，既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国际，国内这个结构调整的一个动力。原来人民币低估的时候，很多企业都在为这个出口生产，所以这个人民币币值不动，出口还是比较强劲。

你现在人民币升值以后，就要迫使这部分企业转型，那么要么你就是说这个减少出口，或者要么就是向，面向国内的消费市场，要么你转向服务业，或者做很多的这个调整。这个本身就是一个结构调整的过程。你只要人民币保持一个比较低估的水平，这些调整就不会发生，你人民币升值，逐步升值，它的调整的这个步伐就可能加快，这是这个好的一面。

当然也有不好的一面，如果这些企业调整不了怎么办？如果人民币升值是一个趋势的话，那么有些企业不得不倒闭。那么我们现在要处理的问题就说，这些企业倒闭以后可能带来对就业的影响是什么，或者是说，怎么样来帮助这些企业从这个行业转型到其他的行业，比如说服务业，如果能够开放一些服务业，这些制造业的企业转向服务业了，它就不至于需要倒闭，它可能会解雇一些工人，但是不会导致大规模的失业。

网易财经：人民币升值对抑制通胀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个办法吧？

沈明高：人民币升值对通胀肯定是有抑制作用的，就是通胀高的时候，人民币升值会加快，特别是通胀是由于大宗商品价格上升带来的，你要进口大宗商品，人民币升值进口价，人民币基价的价格就低了嘛，这样对于这个通胀的压力就会比较小。

当然，如果说是完全是食品价格上涨引起的通胀，人民币升值的效果就会比较小一点，除非我们是进口粮食。

限购政策会推高未来的房价

网易财经：刚才我们谈到了一点房价问题，今年以来，中国政府一直是在进行一些调控，你是怎么评价这种政府的这种政策呢？

沈明高：我觉得这都是权宜之计，对吧。那个我们不能再回到重新分配这个商品房的时代，对吧。那也就是说要根据你的年龄限购，每个家庭只能买一套。这就有一点回到计划经济的时代的味道。对吧。那理论上来讲，我们知道，从计划经济这个过来的经验，就是说，你要给市场这样一个弹性，你要让市场供求之间达到一个平衡，对吧。如果说通过这种控制的这个办法，能够把这个房价稳定住，那么我们早就应该做。但是你要知道，这么做以后，它可能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供给可能会减少，对吧。那供给减少，使得未来房价的这种未来的房价支持的力量就会上升，对吧。

那么这里面当然就是说，你现在整个限制了很多的购房的条件，购房的能力。那么成交量会下降，开发商的投资会减少，房地产的供应会减少，对吧。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以现在价格的稳定作为目标，它的代价可能是未来价格的上涨，这个我想道理是很简单的。

那么真正意义上，我觉得现在中国的房价问题，你要稳定它，我觉得需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呢，就是地方政府的融资渠道的问题，对吧。让地方政府比较少的依赖土地的收入，这个我想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做起来比较困难。第二，给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消费者、家庭提供一些更多的投资渠道，投资机会，不要让他们过度依赖这个房地产。如果你这个问题不解决，光是不让你买房子，没有回答让你买别的什么东西的问题的话，房价可能稳定也是暂时的。未来大家发现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买的，还会追逐这个房子，而这个房子的供给可能会减少，导致未来价格上升更加，更加激烈。

经济学家的预测只供参考

网易财经：作为投行首席经济学家，您怎么看待有的人说现在的经济学家对经济的预测都不太准？

沈明高：我觉得是这样的，所有的机构的预测，它都是在一定的条件下的预测，所谓的这个一定条件是什么呢？给定我们目前的政策，给定我们目前的比如说市场环境，给定国外的这个政府的一些政策，然后再判断一下这个企业和消费者的行为，在这个基础上做出的一些预测。经济全球化的现在，在世界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一件事情都会影响到中国，那么特别是像美国这些大国。如果它那边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原来的预测就要调整。

我们很多人说，你今年年初说，明年的GDP增长是多少，然后到年底的时候给你算一个账，你说的准还是不准。如果你要从这个角度来讲的话，这个预测就是跟猜测是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我照着现在，根据我现在的信息，来预测明年的这个这个增长，因为这中间的过程里面，有很多变化，有很多假设我们要做。我们要假设，比如说美国经济有没有二次衰退？有和没有那结果就很不一样。

但是一旦它发生了，我原来，假设美国没有二次衰退，但是它发生了，那我的预测就要调整。所以我觉得看这个投行的经济学家的预测，看机构的预测，实际上它对有用的是两点：第一点，它代表了市场的一个预期，对吧。

第二点你看这个投行的预测，你要看他的逻辑，看他的假设是什么。我们不能太偷懒，我们说哎呀，我就看你预测一个9%，CPI3%，然后我就相信你这个一定是对的。你要再进一步问一下，为什么他的预测是9%而不是10%，为什么他通胀的预测是3%，而不是2%？

网易财经：您受哪位经济学家影响最大？

沈明高：我受哪位经济学家影响最大？我觉得国内的话，我应该是受林毅夫教授影响最大。

网易财经：经济学家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沈明高：经济学家这个他的最重要的品质实际上是一个信誉，这个信誉的意思就是说，你说的话，你做的事情，还是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网易财经：经济学家最恶劣的品质是什么？

沈明高：呵呵，经济学家最恶劣的品质是什么呢？你明明知道这个是错的，你还在那儿坚持，那这个实际上是蛮恶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