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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小鲁（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网易研究局专栏作家）
最近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要扭住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同时注重需求侧改革。
供给和需求是构成市场的两个不可或缺的方面。供给侧提供产品和服务，需求侧消费产品和服务。没有供给，需求得不到满足。没有需求，供给无法实现。供给和需求总是处在动态变化之中，供求不平衡的情况会不断发生，但在市场经济中，供需双方在价格杠杆的作用下，通过灵活有效的调整，能够随时实现供求再平衡。一个能够自发和及时实现供求平衡的市场，是健康和高效率的市场。
在宏观经济层面，古典学派经济学家认为总供给和总需求与单个商品的供求一样，能够自发实现平衡。而凯恩斯学派和部分新古典学派经济学家则认为，总投资并不必然等于总储蓄，因此总供给和总需求并不必然趋于自发平衡，经常需要政府进行干预。政府干预的方向通常都是以货币刺激或赤字财政来增加投资，以弥补总需求的不足。但更深入的研究发现，总供给和总需求之间的失衡和平衡都需要有一定条件。如果出现持续失衡，经常是由供给侧或需求侧的结构性问题导致，而且往往与体制和政策因素相关。
供给侧的结构问题常常有如下情况：因市场垄断程度过高，企业制度存在缺陷，过度的市场保护，或政府对部分企业的特殊保护等，使企业不能根据市场信号对需求变动作出灵活反应，不能及时进入和退出某些产业领域，不能实现优胜劣汰；或者因产品和要素的市场定价机制受到不合理的干扰，市场不能自发实现资源有效配置和市场出清；这就可能出现总供给持续大于或者小于总需求的情况。前者导致产品或产能持续过剩，企业销售困难，价格水平下降；后者导致产品供不应求，出现持续短缺或通货膨胀。两者都会导致效率下降、经济增长疲软。
需求侧的结构问题也会导致持续的供求失衡。其一，当居民收入差距过大，或者居民、企业、金融机构、政府之间分配结构失衡，可能导致社会总储蓄过高而消费过低，消费需求难以带动经济增长。其二，货币刺激和政府投资扩张虽能在短期扩大投资总规模以增加总需求、弥补消费需求的不足，但投资扩张的中长期效应是扩大产能、扩大供给，而且持续的投资扩张必然超过当时条件下的投资规模合理边界，导致投资效率下降、资源浪费。因此过度和持续的刺激政策是寅吃卯粮、竭泽而渔的政策，反而会加剧供过于求的结构失衡。持续的刺激政策还必然导致高负债，挤占原本用于居民正常消费和企业日常生产的金融资源，使消费需求不足和供给结构错位加剧。其三，如果政府支出结构不合理，公共资源大量消耗在行政性支出和低效率投资方面，必然挤占可用于保障民生、提供普惠式公共服务的资源，结果削弱消费需求对经济的带动作用，浪费了有用资源。或者可以说，是用无效需求替代了有效需求。
供给侧和需求侧结构失衡往往会相伴而生，共同导致总供给和总需求之间的失衡。例如，当市场合理配置资源的机制受到干扰，就会出现无效投资和无效生产，这是供给侧的问题。而货币刺激和财政赤字往往给这类无效投资和无效生产提供支持，使之能够持续乃至扩大，这是需求侧的问题。因此供求关系失衡的背后，往往是供求结构错位和资源低效配置，根源是市场发育不健全或市场机制受到干扰。
我国当前面临来自供给侧和需求侧结构失衡的双重挑战。结构失衡的突出表现，是产能过剩仍然比较严重，经济效率仍然偏低，杠杆率在继续上升，投资率持续偏高，消费率持续偏低。2019年，我国消费率（最终消费占GDP的比重）只有55.4%，虽然比几年前有所提高，但仍然大幅度低于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水平（平均80%左右），也显著低于我国改革开放以后、2000年以前的水平（平均63%左右）。今年以来由于疫情冲击，居民消费更加疲软。今年前三季度，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实际仅增长0.6%，而人均消费实际下降了6.6%。1—11月份累计，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名义下降4.8%，实际下降7.3%（据国家统计局数据）。
一方面消费率过低，消费需求不足以拉动经济增长，另一方面除了少数新技术新产业领域外，大多数产业领域由于产能过剩，缺乏有效投资空间，致使投资需求相对疲软。为了拉动经济增长，过去若干年来政府以借债的方式进行了大量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投资。但从目前需要来看，很多基础设施领域已大体饱和，城市建设也不能脱离经济合理性而盲目进行，因此可供有效投资的空间并无很多。继续扩大政府投资只能降低效率，进行大量低效无效投资。在这种情况下，改善民生、促进消费率回升，恢复消费需求的内需主导作用，是唯一合理的宏观政策选择。发展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改善大众消费，也是政府经济政策义不容辞的责任。
因此，推进供给侧和需求侧结构改革十分必要。供给侧结构改革的关键，是形成公平、有效、充分竞争的市场，实行普惠式政策，减轻企业负担，减少特殊优惠，减少市场保护和垄断，实现优胜劣汰，确立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需求侧结构改革的关键，是恢复货币中性，合理控制政府支出规模，提高政府支出效率，改善收入分配，缩小过大的收入差距，在民生优先、普惠式公共服务优先的前提下改善政府支出结构，促进大众消费需求复苏和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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