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柳传志：困难无其数，从来不动摇

（原标题：第一财经对话柳传志：困难无其数，从来不动摇）

“我最怕因为个人的事情影响公司的利益。”

2019年12月18日下午，北京海淀区科学院南路融科资讯大厦一间小小的会议室里，联想控股董事会通过决议，联想控股董事长、执行董事、联想集团创始人柳传志卸任公司董事长及执行董事，将担任联想控股名誉董事长、资深顾问及董事会战略委员会成员。这意味着，75岁的柳传志正式退休。

2013年，联想控股筹备上市前，柳传志曾接受第一财经独家采访。采访中，他对记者回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经历：就是坚持做自主品牌，并且分享了自己的座右铭：“困难无其数，从来不动摇。”他还透露，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因为个人的事情影响公司的利益。”

第一财经：您人生中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

柳传志：坚持做自己的品牌。90年代初，中国PC市场的格局发生巨变，国家取消了进口批文，关税大幅下调，大批国际知名电脑品牌纷纷涌入中国市场，当时也有媒体报道，担心“联想还能撑多久”。在这种情况下，一种选择是干脆去卖外国品牌的机器，还有一种选择是寻找自身问题，调整自己，站起来迎战。我们选择了后者。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除了认真研究行业本身之外，对企业管理的基本规律也有了深刻的理解，这为之后并购IBM PC，以及联想控股的大转型，去做投资业务，都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

第一财经：您最敬佩的人是谁？他身上哪些特质打动了您？

柳传志：我觉得从邓小平身上学到了很重要的东西。邓小平的做法是一个举重若轻的做法，他给人们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这个对我后来的工作方式起到了很大的影响。

公司的发展是一个由小到大的过程，作为领导，在公司小的时候，你要做具体的事情，到公司大了的时候，实际上是要研究怎么样提供机制体制，选择正确的人这么一个过程。而邓小平在机制体制方面，在整个国家的指导思想上所做的事情，都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突破。

我的父亲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我父亲一生做人正直、公私分明，而且不断地教导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我17岁的时候，本来已经确定了去当飞行员的，但是由于一些原因最终被通知没有能够录取，这就马上面临高考这样一个严峻的挑战。我记得当时我父亲对我说：“我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只要做一个正直的人都是我的好孩子。”这句话一直指导着我做人的态度。

第一财经：您的座右铭是什么？

柳传志：“困难无其数，从来不动摇。”创业之路就像一列前进的火车，不断有人上车下车，都很正常，但总有人想要去到更远的地方。也许你创业能做到一定程度，之后退出肯定也比没做强。你要做得很大，就要做好更艰苦的准备，用我们自己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困难无其数，从来不动摇”。

第一财经：您讨厌什么事情？

柳传志：我刚办企业的时候，我对于企业生存的环境是什么、怎么样能够拿到批文、怎么样能够不触犯法律，同时还能够活下来等，这些事情上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我想这些东西对以后的年轻人毫无用处，我相信越来越没有用处，因为中国的环境已经变得越来越好了。

第一财经：平时有哪些爱好？

柳传志：我喜欢打高尔夫球，最喜欢的球友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儿子，他们经常逼着我切磋球技。经常去我家旁边的一个球场，开车不到10分钟。

另外我喜欢看书，军事的、历史的、经济和企业方面的，还包括一些职场小说，也喜欢跟作者交流讨论，或者向别人推荐一些好书。

我也很喜欢跟一些民营企业家聊天，比如马云、俞敏洪等。他们都是一些很有见地的民营企业家，我跟他们的经历有很多相同之处，而且很多问题也能谈得很深刻。

第一财经：怎么平衡工作与生活？

柳传志：平衡工作与生活需要合理地规划时间，我的时间是这样安排的：首先，是联想控股的工作，包括常规的运作、长期的战略、管理文化的完善和人才的培养等，这是我心里觉得最重要的工作；其次，是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例如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的活动。除此以外，是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时间。首先保证一定的体育锻炼，剩下的时间就阅读。

第一财经：您最爱读的一本（或几本）书，为什么？

柳传志：我曾经给别人推荐过岳南先生的《南渡北归》和张胜的《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岳南先生的《南渡北归》尽量真实地从某一个角度描绘当年的历史，文笔也好，很好看。学习历史，政治家可以更好地治国，我们老百姓最起码可以做个明白人。我觉得，我们国家挨了上百年的打，受了上百年的穷，但以史为镜、以史为鉴做得真是不够。《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这种历史书，要写得好的话，作者要有三个条件，一是真实参加过的人，二是有高度看全局的人，三是能客观对待历史而不是以自己的荣辱来写历史的人。这本书的作者是张爱萍将军的儿子，也是军人出身，他用帮助父亲写回忆录的方式写这本书，符合那三个条件，写起来夹叙夹议，甚是好看。

第一财经：遇到危机时，您采取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柳传志：坚持，不放弃。在联想遇到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始终坚持着，因为我身上肩负着使命。我父亲一直教导我说，男子汉就要有担当。遇到危机，我从未想过放弃，我知道，已经有很多员工在跟着我，我要是一放松，企业立马就完了。

第一财经：人生中的哪一个决定影响了您？

柳传志：我40岁那年，跟其他十个同事共同走出研究所创办了联想。从此以后，我就走上了人生之中的一条新的道路，跟国外的企业学习经营管理，把高技术成果变成产品，和国外企业竞争，研究企业管理的经验，一直到为我自己和我的同伴争取到股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人生特别有意义。

第一财经：您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柳传志：我是一个喜欢追求高远目标的人，会不断给自己树立更高的目标，然后坚定不移地朝这个目标前进。另外，我也愿意学习，在实践中不断总结复盘，研究企业发展、企业管理的基本规律。我觉得我的心胸也比较开阔，我的人生目标，不是追求个人的财富，而是要让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以及所有与我一起努力奋斗的同事们，都能够与我共同分享这份产业。

第一财经：您如何看待命运？

柳传志：我觉得创业会改变人的一生、改变人的命运，我自己确实有这个亲身体会。创业本身对我来说意义太重大了。40岁以后，正赶上国家改革开放，如果不创业的话，那就会是非常平庸的一生。但是，这条路肯定是会很坎坷，年轻人要走这条路以前，还是要想清楚，选择了以后，就要目标明确，坚定不移。

第一财经：您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柳传志：我最怕因为个人的事情影响公司的利益。因此，在80年代、90年代的时候，我就把话说在明处：“把联想做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其他的要让路。”比如说刚开始办企业的时候，自然会有同学、亲戚来找我求职，我有这句话放到这儿，哪怕得罪人，我也绝不影响公司的利益。慢慢地这些事就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