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地探访越南：弯道超车路上的亚洲小虎

（原标题：实地探访越南： 弯道超车路上的亚洲小虎）

即便你没来过越南，你也一定对法国电影《情人》里的越式情调记忆犹新。那时的胡志明市还不叫胡志明市，她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西贡。虽然老人还是愿意自称“西贡人”，但是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现在，越南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标签已不是昔日的殖民地，而是令全世界瞩目的经济增速。

越南，这个曾经和埃塞俄比亚一样贫穷的国家，现在是全世界经济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2018年，越南的GDP增长达到7.08%。在过去的30年里，越南一直保持着持续增长记录，年均GDP增长率达到6.6%。

近年来，中国产业链转型升级，越南成为许多中国企业认真考虑的海外投资目的地。5月，第一财经一行跟随大华银行来到越南的第二大城市胡志明市，亲身感受这片崛起中的投资热土。大华银行早在1993年就在胡志明市设立了代表处。

5月的胡志明市又热又挤，位于市中心的Landmark81是东南亚最高的建筑，也是越南20年经济发展的证明。西贡河将胡志明市分成东西两岸，正如黄浦江将上海隔成了浦西和浦东。当地人告诉我们，在西贡河以东，越来越多的高楼拔地而起，就像当年的浦东一样。

越南全境没有高铁，胡志明市刚刚在修建第一条地铁，摩托车是当地人主要的出行方式。虽然一辆进口摩托车售价在1万元人民币以上，但崛起中的中产阶级仍然愿意花费四个月工资购买。在连锁咖啡店Highlands，15元人民币可以买到一个金枪鱼三明治、一杯饮料。华灯初上，胡志明市游客如织，服务员英语交流无障碍，网红店挤满年轻人——这个城市的国际化程度实际上要比看上去高很多。

在大华银行的牵线下，我们走访了两家大型中资制造企业，与十多位中方高级管理人员、越方员工和金融界人士进行了交流。越南的用工成本优势、对外贸易环境、低税率以及政府支持受到了当地中资企业和大华银行人士的一致肯定。而对于国内常担心的外国工人生产效率，受访的中资企业表示，只要管理得当，越南与国内并没有太大差距。

大华银行（越南）CEO卢尔添将越南的优势总结为四条：更年轻的劳动力、较高的劳动力素质、低税政策与政府支持以及后发优势。而对于“越南制造”是否会取代“中国制造”的担心，受访人士普遍认为，中国经济规模庞大，其他国家难以代替。中资企业在国内升级产能，在海外利用当地资源禀赋，这样才能在全球化进程中提高竞争力。

中国制造“奔越”

我们此行的第一站是中国天虹纺织集团在距离胡志明市约30公里的仁泽生产基地。天虹纺织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包芯棉纺织品制造商之一，2004年在香港主板上市。早在2006年，天虹纺织创始人洪天祝就在仁泽建立了天虹的第一个越南制造基地。

天虹厂区极为干净明亮，与我们想象中的工厂有很大不同，纯白色的办公楼映衬着火红的越南国花红棉，在整个园区分外惹眼。车间门口用中文和越南语书写着“安全上岗，幸福回家“的标语，车间内只见机器在高速运转，由于自动化程度高，车间内只有寥寥几名越南工人将纺好的纱往车间外运。

天虹仁泽总经理周伯琴介绍，天虹仁泽基地有员工约4000名。在天虹仁泽生产的纱锭，约60%销往中国国内，其余销往世界各地，目前天虹仁泽处于满负荷开工状态。

近年来，天虹纺织在越南的投资可谓频频大手笔。除了仁泽生产基地，天虹在越南北部还投资兴建了大型工业园区海河工业园区，占地达到3300公顷，旨在打造纺织行业的全产业链。洪天祝告诉我们，目前，天虹在越南的产能贡献已经占到了整个集团的近一半。

近年来，越南已经成为我国纺织企业走出去的重点国家。四年前，国内著名的上市企业鲁泰纺织也在距离胡志明市60公里的工业园区内，设立了生产基地。鲁泰越南的总经理徐峰今年参加了越南西宁省对外投资25周年的活动，发现前来参加活动的中国企业已经占到了半壁江山。徐峰的感觉与官方统计数据一致，2019年1到5月，来自中国的新增投资批准额增至上年同期的近6倍，达到15.6亿美元。韩国为10亿美元，而2017年和2018年连续两年居首位的日本仅为7亿美元。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中国在2019年的新增投资有望跃居第一。

制造业是中国企业在越南投资的重点行业。截至2019年2月，中国在越南直接投资项目超过2250个，其中有1400多个是制造加工业项目，占到了总项目数和总投资金额的近70%。

随着包括三星、英特尔、耐克等越来越多的国际知名企业在越南安营扎寨，“越南制造”的份额越来越大，越南被誉为新的亚洲“世界工厂”、下一个“亚洲小虎”。德勤会计师事务所与美国竞争力委员会发布的全球制造业竞争力指数报告预测，越南有望在2020年跻身全球15个最具制造业竞争力的国家。

卢尔添认为，制造业与电子行业相关的行业，近期在越南都有不错的发展空间。此外，物流业、农业和通讯行业也是未来机会。

截至2019年5月底，越南批准的外商投资协议总额达167.4亿美元，同比增长近70%。其中，加工制造业是吸引外资最多的领域，协议资金达近120亿美元，占协议总额的71.8%。

越南计划投资部外国投资局副局长阮伯强表示，除了制造业和加工业，食品加工、生物科技、电子产品、通讯、新能源等行业在越南也有很大潜力。

低关税助力“越南制造”

用工成本是企业走出去的重要成本因素，不过记者在实地了解中发现，越南的贸易环境或许才是“两头在外（指原料和销售市场都在国外）”的制造企业纷纷“奔越”的更大原因。

以我们此次采访的棉纺织行业为例，棉花是最重要的原材料，美棉和澳棉是公认的优质棉，在越南进口美棉和澳棉，既没有关税，也没有配额限制。而在自由贸易协定下，在越南生产的棉纱可以低关税甚至是零关税进入他国市场，其中包括许多发达经济体。也就是说，如果是“两头在外”的企业，既能在进口端低价进口全球优质原料，又可以在出口端享受低关税甚至是零关税。

今年1月，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已经生效，越南被视为在CPTPP协定生效后受益最多的国家。根据CPTPP，11个成员国将取消逾98%关税，这其中包括了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发达经济体，涉及5亿人口、全球14%的GDP、15%的全球贸易额。CPTPP生效后，近43%出口到加拿大的越南成衣产品将立刻免关税。

此外，即将生效的越南与欧盟的自贸协定（EVFTA）也被寄予极大的期待。今年越南对欧盟的出口商品即能取消65%的关税，这意味着越南优势产品如纺织品、鞋类、水产品等商品的出口额将大幅增加。

这两个贸易协定涉及环太平洋与欧盟约10亿人口，占到全球经济总量近40%，“越南制造”将更容易地进入这两个巨大潜在市场。2018年全年，越南对外货物贸易进出口总额达到了4822亿美元，其中出口增速创下历史纪录，同比增长13.8%，高于GDP增长速度。

卢尔添认为，如果来越南的中国企业最终产品是出口到与越南有自贸协定的国家和地区，那么其优势“将非常明显”。

除了低关税，越南对外商投资也有各种税收优惠，优质企业连续15年享受10%的企业所得税税率。洪天祝透露，天虹在越南享受的就是“四免九减半”政策。而鲁泰在越南的工厂，也处于税收减免期。

根据越南计划投资部外国投资局的资料，越南目前有326个工业园区、17个沿海经济区、3个高科技园区。在这些经济区和工业园区，均能享受不同程度的税收优惠。

大华银行（越南）商业银行主管丁越青表示，当前，越南政府对外资的支持力度非常大，“对于外资来说，在越南投资正当时。”

越南工人效率低？并没有

越南拥有9500万人口，其中70%是劳动人口。越南的人口红利是最为大家津津乐道的优势，不过也有人担心，越南工人劳动效率不如中国。此次受访的中资企业都表示，只要管理得当，越南工人的劳动效率与中国并没有太大差距。

洪天祝表示，越南国民普遍较勤快，也愿意加班。虽然整体技能较中国人逊色，但是当企业流程进行分解并标准化以后，越南工人经过培训同样能熟练掌握，因此整体效率并没有比中国低。徐峰也持相似观点，他觉得越南劳工素质“没问题，劳动效率和国内没有太大差距”。

亲身见证了越南10多年发展的周伯琴对此有切身体会，她觉得越南大学生渴望学习的势头，甚至要比中国的同龄人更强烈。该公司招聘的越南大学生，普遍会利用业余时间学习业务和中文。在徐峰眼中，越方员工和中方员工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都希望通过勤奋和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活，“大家追求美好生活的目标是一致的”。

此行在和越方人员的短暂接触中，我们也感觉越南年轻人乐观积极，工作勤勉，对自己国家未来的经济增长抱有期待。越南计划投资部统计总局数据显示，2018年越南劳动生产率估计为人均1.02亿越南盾，约合4521美元，越南劳动生产率的增速在东盟区内是最快的。

虽然越南的薪酬水平已经比过去有明显上涨，但仍具有明显优势。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的统计数据，2017年，越南人的平均工资为537万越南盾，约合1500多元人民币。

在我们采访的两家中资企业中，越方人员的平均工资在800万到900万多越南盾，约合2400到2700多元人民币。而据陪同我们此行的越南导游介绍，越南大学应届毕业生的薪酬大约300至400美元，也就是2000多人民币，这比中国国内还是低了不少。

不过随着越南经济快速发展，未来薪资上涨也是大势所趋。2019年，包括河内、胡志明市在内的第一区，最低工资标准继续上调5.3%，至418万越盾，约合1210元人民币，这已经比2012年的最低工资标准上涨超过1倍。

我们在采访中了解到，越南政府对环保要求比较严格，企业环保成本并不低。此外越南基础设施落后，物流成本也较高。根据越南物流协会数据，1个20尺集装箱从海防市运到胡志明市，陆路运输时间为60个小时，费用为1800美元左右。

周伯琴估计，综合各项成本，比起在中国国内，在越南生产的总成本可以降低15%~20%左右。

跨国经营：他乡当故乡

本土化是跨国经营成功的关键因素，我们采访的当地中资企业普遍把尊重当地员工和文化习俗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

在越南经营12年的天虹纺织无疑是本土化一个成功的范例。目前，在天虹仁泽4000多名员工中，只有28名员工是中方派遣，其余都是越南员工。在管理层中，也开始有与公司一起成长的越方年轻员工出现。而周伯琴已经在越南生活工作了12年，早已把“他乡当故乡”，融入当地了。

在建厂之初，鲁泰从山东老家带来了中国厨师，几年过去，现在为中国员工做中国菜的厨师已经是越南人了，越南厨师甚至还学会了自己擀皮为来自中国山东的同事包饺子。

比起其他东南亚国家，越南的文化习俗、饮食习惯与中国更接近。越南的春节、中秋、端午也是非常隆重的节日。越南家庭普遍重视教育，这一点也和中国家庭十分相似。

在与当地员工的交流中，我们了解到，中资企业在越南具有较强的吸引力，除了薪酬有一定的竞争力外，也与中资企业的管理方式相对韩资、日资企业更有人情味有关。

周伯琴的秘书是一位越南姑娘，她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就加入天虹，已经在天虹工作七八年。天虹不但为她这样的当地大学生提供住宿，而且即便在成家后，仍然能继续居住。而在鲁泰，为了贴近和员工的日常交流，公司还设有定期家访制度。这些颇具中国特色的福利，也为企业赢得了当地员工的忠诚度。

徐峰表示，作为企业首先应该尊重越南当地的文化，尊重越南的生活习惯。其次不仅仅给员工提供一个就业岗位，还要提高他们的劳动技能。

中国+1

在越南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有关“越南制造”是否会取代“中国制造”的讨论也甚嚣尘上。卢尔添表示，中国经济体量庞大，其他国家难以替代。“中国人口占全球20%，这么大的一个内需市场不可能忽略。”

他认为，许多跨国企业现在思考的是“中国+1”。既在中国继续生产，为中国市场提供内销，在此基础上，再加上另外一个国家比如越南，作为第二条战线。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大力拓展越南和海外业务的同时，中资企业也并没有停止在国内的扩张。近年来，天虹纺织在新疆、大本营江苏等地持续上马新项目，大举扩充国内产能，升级国内产品线。洪天祝强调，国内人口基数巨大，消费升级的空间还远没有充分挖掘，他对国内市场有充分的信心。“目前我们海外做规模，国内市场做升级、做差异化品种”。对于中资企业如何才能更好地在跨国经营中获得成功，洪天祝认为，背后的核心还是自己身体要健康。“企业内部管理、工作效率、企业文化、产品竞争力、研发能力要先由本地做强、做大、做好，到海外去才会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