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疫苗一针难求背后的双规难题

2月19日，疾病预防局发布了2019年1月全国法定传染病疫情情况，流行性感冒感染数为608511例，死亡数为143例，为三年内同期最高。2018年同期数字为273949例、56例，而2017年1月20109人感染流行性感冒，死亡数仅为6人。

与三年内攀升的流感感染人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持续三年走低的流感疫苗批签发，根据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以下简称：中检院）数据，2016年流感疫苗批签发数量为2418万份，2017年为2300万份左右，而2018年流感疫苗的批签发数量仅为1612万。

即便批签发逐年下降，流感疫苗折损率仍然高于其他二类疫苗，除两次疫苗事件导致的消费者市场信心不足外，流感疫苗作为有效期只有一年的疫苗，排产时间紧张、受当年疫情影响大，本身特性导致了其难再次调配生产和运输。

2016年，受当年山东疫苗事件影响，国务院公布并实施新版的《疫苗流通和防疫接种管理条例》（下简称：疫苗条例），条例第15条规定，第二类疫苗由省级疾病防控控制机构组织在省级公共资源交易平台集中采购，由县级疾病防御控制机构向疫苗生产企业采购后，供应者形成区域的接种单位，疫苗生产企业应当直接向县级疾病预防控制机构配送第二类疫苗，或者委托具备冷链储存运输条件的企业来进行配送，接收委托配送二类疫苗的企业不得委托配送。

这一规定发布后，解决了疫苗运输过程中储存问题，但同时也为流感疫苗生产厂商带来了市场碎片化的问题，疫苗生产企业无法根据碎片化的市场准确预估下一年需求，并且配送区县的疫苗很难进行再次调配。

所以便出现了，不少地区流感疫苗一针难求，而有些地区流感疫苗饱和的情况。1月25日的卫健委发布会上，疾控局副局长雷正龙曾表示，目前流感疫苗的采购数量为1426万，实际接种为1097万剂。同样的折损，也发生在2018年，去年年初原卫计委的一次会议上，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冯子建便表示，流感疫苗每年市场供应量在2600万支，但注射量只有2000多万支。

流感疫苗的黑天鹅

从表面上来看，今年流感疫苗批签发数量大幅减少，与四家主要的流感疫苗供应商遭遇小概率事件有关。

除因生产记录造假被暂停疫苗批签发的长春长生外，几家流感疫苗主要厂商也都遭遇了黑天鹅事件事件，北京科兴由于股权纠纷，四月份在流感疫苗的生产过程中遭遇断电，导致全部流感疫苗作废；巴斯德受前一年流感疫苗有效期内效价不足影响，虽然有120万支流感疫苗获得批签发，但是并未上市；除此之外，国内最大疫苗供应商国药中生的上海所，也无一支流感疫苗批签发数据。而在2017年，以上四个厂商的流感疫苗占据了流感疫苗批签发总量的半数。

不同于其他疫苗，季节性流感疫苗每年需要根据WHO(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当年流感病毒毒株类型进行制造，有效期只有一年。WHO每年会在2月底三月初发布北半球当年流感病毒毒株类型，流感疫苗企业会在得到毒株后立即投入生产，三到六月是流感疫苗集中的生产时间。

按照市场规律来说，四大巨头的批签发下滑，能够给其他流感疫苗厂商更多的机会。但实际上，流感疫苗由于有效期只有一年，较其他疫苗相比，受上下游影响最为严重，短时间内排产几乎不可能。

“流感疫苗的有效期只有一年，生产多了，就会废掉一批，生产少了，就可能会出现短缺。但是这时你想补已经来不及，即使这个时候再生产，再去等到批签发出来，就可能到了下一年流感疫苗的生产周期。”北京科兴媒体事务负责人刘沛诚对记者表示。

难以预估的市场

流感疫苗的上游供应最主要的是鸡胚供应，即目前的流感疫苗都是从鸡蛋（严格来说是鸡胚细胞）里培养。

目前看，我国流感疫苗所用鸡胚为受精并孵化了十天左右的特种鸡蛋，每年疫苗企业需要提前向鸡胚供应商订购。“鸡胚的送货时间和企业得到毒株的时间相差不会太久。但是在这之前，企业就需要签订购合同，要对当年鸡胚供应的频率、数量，整体的疫苗数量有个详细的规划。”刘沛诚说。

而每一年流感疫苗的市场预估则常被称作像是一场赌博。

2016年，疫苗条例发布，各区县疾控机构直接向厂家采购疫苗，这便促使一些疫苗企业的营销阵地向基层转移。而事实上，这对于流感疫苗企业来说，细分下的区县市场，需求零散，不如以往的由省疾控统一招标采购容易预估。

流感疫苗在中国属于二类疫苗，由公民自费并自愿受种。不同于一类疫苗由各省疾控统定量采购，流感疫苗只在少数地区纳入到政府采购范围里，如北京会向年龄超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及中小学生提供免费接种。而二类疫苗在各省的招标过程，不会定量，更像是一个资格准入。“在这个过程里，采购哪种流感疫苗的话语权是掌握在县疾控的手中，省疾控提供的只是一个白名单，这一白名单很宽泛，能覆盖到三分之二的流感疫苗厂商，省疾控没有理由去剔除任何一家流感疫苗厂商，因为产品都是合格的。所以这个推广的力度，是在各区域疫苗厂商的代理商处，能做到什么程度，不好说。”一位接近疾控系统的专家表示。

能印证这种说法的是，河北大学工商管理硕士李雪峰在其研究并撰写的硕士论文《赛诺菲巴斯德公司凡尔灵流感疫苗营销策略研究》中提到：主要竞争对手依托代理商模式采用非合规手段利用县级疾控影响力，将产品铺货到乡镇市场，增加其市场份额。

除开区县市场无法预测的需求，受2016年山东疫苗事件以及2018年长春长生事件的影响，来自消费者市场的信心也影响流感疫苗的接种率，从而促使厂商减少生产。

事实上，流感疫苗生产数量的下降并不仅限于近三年。2010年来，中国流感疫苗的批签发已呈明显的逐年下降趋势。2010年受前一年爆发的H1NI疫情影响，当年甲流疫苗生产达7200万剂，而流感疫苗（不含甲流）数量则达到了6116.1万人份，达到流感疫苗批签发顶峰，但随后便逐年减少。“当年WHO是把H1NI的疫情定性为了流感大流行，疫情的影响使得当年公众对流感比较重视，接种意愿高。”刘沛诚向记者解释，在流感大流行阶段流感疫苗接种率会显著高于非流行时期。“它不像狂犬疫苗，是刚性需求，被猫狗咬伤后，即使是非常小概率的事件，大家也都会去注射狂犬疫苗，但是一年有多少人得流感这个数据太模糊。而且，就狂犬疫苗，如果我们对人注射的策略不变的话，销量会越来越多，因为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疫苗领域科普作者陶黎纳说。

2018年1月9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冯子健在“2018年流感防治工作有关情况发布会”上表示，我国流感疫苗的接种率不高，还不到2%。大概每年供应市场的有2600万疫苗，但只打了2000多万。接种的数量还是太少。

而在3亿人口的美国，去年流感疫苗接种数量超过1.6亿支，接种率超过50%。

市场空间小，渠道成本高，竞争多，这也是从2010年以来不断有疫苗厂商退出流感疫苗市场的原因。

流感疫情和媒体相关的报道也能够直接影响当年流感疫苗的接种数量，“流感疫苗不像狂犬疫苗，它是非常动态的需求，如果现在再有一篇《流感下的北京中年》，那么相应流感疫苗的接种还会上升的。”陶黎纳表示，“只要流感疫苗还是二类疫苗，靠自发去接种，厂商就只能按照市场接种率的2%来计算，不可能按照5%去估计。”

最高的折损

流感病毒的变异速度非常快，每年的流感病毒都在不断变化，换而言之，每年的流感疫苗都会有所不同，WHO每年的2月和9月会预测推荐下个流感季节可能出现的几种流感疫苗类型。接种疫苗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抗体的数量会逐渐减少，所以，当年新的流感疫苗上市就可以开始考虑再次接种。

也因为每年的流感病毒不同，和抗体数量的逐渐减少，流感疫苗有效期只有1年。

事实上，流感疫苗的有效期只有一年，这也从而成为了二类疫苗里折损率最高的疫苗品种之一。“企业不敢放量生产，不然物流、逆向物流、销毁，这些都要算入成本，而其他疫苗几乎是不需要考虑折损问题。”陶黎纳表示。

在流感疫苗生产、销售过程中，企业折损主要反映在三个环节。

第一个是，受流感疫苗时效性影响，流感疫苗一旦铺到区县市场后，就很难再实现调配行为，“以往省疾控统一采购，是能实现的跨省的大规模调配行为，但是现在区县采购订单非常零散，并且这对运输也是一个考验，流感疫苗需要先退回公司，检测没有问题后，才能调配到需要的地方去。”刘沛诚表示，这对有效期只有一年的流感疫苗来说是不可能的，不存在任何调节的空间。

不同于一类疫苗的定量采购，流感疫苗作为二类疫苗批签发数量和实际中标量之间会存在差值，而这部分疫苗也要计入折损。

除此之外，企业为了避免过多生产带来的灌装成本，也会留一部分原液，根据市场情况决定是否要持续罐装、申请批签发，上市。“不同于甲肝疫苗，今年生产多了，第二年仍然可以售卖，只需要适当减少第二年的产量就可以，流感疫苗这次流感季没用完，就只能作废。很多人说流感疫苗的生产是略带赌博性质。”刘沛诚表示。

种种因素来看，或许二类疫苗不能单以市场定量来看其的市场运行规则。

以北京为例，2018年北京市疾控中心多种方式招标采购了128.5万支流感疫苗，而在11月中旬北京市疾控披露的数据中，自费疫苗仅注射了4万支。

由于存在一定数量的政府采购，医药咨询公司法维翰中国区原总经理、现复旦光华董事总经理刘宇刚更愿意把流感疫苗定性为一二类疫苗的中间疫苗，存在一定的计划和市场相结合的特点。

在中国，不同于二类疫苗的市场调节，一类疫苗包括国家免疫规划疫苗以及各地区在执行免疫规划时增加的疫苗，全部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一级疾控机构统一定量采购、招标。

根据浙江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张雪海等人的《我国第二类疫苗接种现状及其影响因素研究进展》一文，“第二类疫苗作为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初级阶段的特殊产物，同时具备商品和公共产品属性。由于这一特点，第二类疫苗的接种不能单独依赖市场进行调节，也不能完全脱离市场采取行政化的管理模式。”“比如科兴事件，之前是有苗头的，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会出现那么戏剧性的场面。对于疫苗企业潜在的风险评估，从目前防疫中心的角度看，它可以根据一些风险信息对于风险企业有一定预测，以及当年的市场的预期情况会是什么样，包括出现突发情况该有怎样的应对方案，但目前这些较为稀缺，做得还不够。”刘宇刚补充道。

除了上述原因外，2018年华兰生物上市的四价流感疫苗以及原本计划上市的长春长生的四价流感疫苗，也会使得之前以生产三价流感疫苗为主的国内厂商考虑替代率问题，重新调节自身产能。“要是政府采购解决大部分注射数量，可能就能给企业一个量上的指导。但是也会有新的问题，比如说我们医疗机构服务能力能不能达到每年注射一次这样的考验。”陶黎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