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高皓：企业家融资签无限连带责任担保要评估

2018天津夏季达沃斯论坛于9月18日-9月20日在梅江会展中心举行,会议间隙，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全球家族企业研究中心主任高皓接受了号外的专访。他谈及家族信托在中国的现状，上市公司高质押率背后的家族财产保全、家族信托的涉及、管理人的选择等话题。

他举例说，有很多上市公司或企业的大股东，在融资的时候会签无限连带责任担保。这就意味着如果企业出了问题，这种风险会直接传导到大股东身上。“所以如果有比较强的风险意识，那做每一次融资的时候，企业家就要评估是不是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以下为访谈实录：

号外：您是研究家族信托的，这块其实在中国起步比较晚，目前在中国大概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发展阶段呢？

高皓：我们把家族信托分为在岸和离岸两类，我们主要探讨在岸的。目前从需求的角度讲，国内资产做的家族信托，目前处于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很多的民营企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民间财富也有比较大的发展。

第一代的企业家年龄越来越大了，很多已经60岁至70岁了，他们也到了要考虑企业和财富传承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家族信托可以作为企业的保护和传承，同时也是家族财富非常重要的工具和载体，所以它的需求是非常迫切的，也是非常广大的。

但从供给的角度来讲，我国的法律基础设施还处于发展阶段。因为《信托法》是2001年正式通过的，当时还没有今天这样的需求。可能后续随着《信托法》的逐步完善，法律基础设施能够支持家族信托更好的完成它的职能，供给和需求匹配了，家族信托就能迎来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

目前来讲，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当下的财富传承中，我们所做的一些摸索和探索，也会为未来《信托法》的修订提供非常重要的实践依据，这是我对目前中国家族信托发展的一点判断。

号外：一些超高净值人群也集中在上市公司。2018年上半年，上市公司的高质押率，以及可能的爆仓都是大家关注的话题，您觉得对他们来说如何才能做好财富保全和传承？

高皓：你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好。因为2018年上半年，不管是对中国资本市场还是对民营经济，这些话题都是大家非常关注的，可以说是标志性的事件。在这些事件中，既体现出经济转型升级的内在需求和驱动力，也体现出民营企业在金融机构、金融市场中融资难、融资贵的老问题有了新的形式。

从微观的层面上，对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企业家、创业者来说，其实更是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因为，在过去大家是一心扑在企业上，专注于企业的发展，同时，由于经济形势好，加了很多的杠杆。

这样一来，企业在好的时候确实可以发展的很快。但是经济周期是会波动的。这个事件也提醒了很多民营企业家，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至于怎么做准备，可以从四个维度去准备，分别是从企业管理的维度、企业治理的维度、企业股权的维度和家族财富的维度，做不同的准备和安排。

比如从管理的角度来谈，要把握好企业发展的节奏，在最乐观的时候还是要设想到如果经济形势、金融形势发生了突然性的反转，应该如何承受。如果作了这样的假设，那可能就不会那么激进。

我可以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嘉吉作为美国最大的非上市公司，也是四大粮商之一，他们在做2015年战略规划的时候，列举了13种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的情境，也就是说不管是哪一种情境，嘉吉都有应对的方案，而不是只想到了最好的状态，也不止做一种准备。

因为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外部环境的变化，比如说中美贸易战，我们怎么可能在一年前预料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呢？可是作为企业家，需要有能够识别风险、管理风险的能力，所以在管理层面确实有很多可以做的。

在股权层面，这些爆仓的民营企业的大股东，可以说他们是在股价很高的时候，通过股权质押的方式，为企业的经营发展做融资或为个人做一些财富安排。但是，如果去观察会发现，他们质押的股权比例越来越高，前一段时间有统计，在A股的3000多家上市公司里面，有400家上市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已经质押了其所持有的超过90%的股份，这是非常危险的。也就是说一旦股价下跌，他们将极有可能面临被平仓的风险。

也就是说，如果要做股权质押，就要做一些风险评估。质押的股权比例除了满足证券公司或银行设立的警戒线、平仓线外，作为大股东，自己也要控制一定的水位，不至于让自己处于一个特别被动的情况。

在家族财富层面，通常会有一个疑问，就是怎样能够分离一部分家族的财富和企业的资本。这两件事情虽然有关联，但也可以把它们适当的分离，这样就可以降低企业的风险。

一旦企业比如一夕倒闭，或者低价转让，不至于家里吃不上饭。所以要做一些相应的规划和安排，能够让企业家更好的在不确定的环境里一往直前，因为家里的生活已经安顿好了，就可以去外部发展，去竞争，去为企业的未来进行很好的创新，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顾虑或担心。

号外：我不是很明白，如何把企业和家族分离。如果一旦上市公司出现问题也好，或是企业控制人出现问题，那如何保证自己家族这部分的财产呢？

高皓：我举个例子，有很多上市公司或者说企业的大股东，他们在融资的时候是会签无限连带责任担保的，这就意味着如果企业出了问题，这种风险是直接传导到大股东身上的。所以如果有比较强的风险意识，那做每一次融资的时候，企业家就要评估是不是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有的时候企业家是超级自信的，自认为能够把这个事情处理好。但是，由于外部的经济环境的变化，可能产生很大的反转，这些是你通过个人的力量没有办法改变的，所以我建议企业家们还是要学一学其它的企业的案例，看一看经济史、金融史，在一个更大的时间维度上来评判是否要做这个无限连带责任担保。

企业家即使要做，可能不是10个投资项目都要这样做，可能只有2个项目是这样做的，这样的话对个人的财富能有所保护。因为只有企业家个人有了安全感，才能够真正更好的发挥企业家精神。当他不用顾虑家庭，他就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企业的发展过程当中。

号外：您之前说过家族信托要么不出问题，要出就是大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

高皓：关于家族信托，我自己总结了三句话，第一句话就是你刚才讲的，家族信托要么不出问题，出问题就是大问题，为什么呢？因为出问题一定是结构性的问题。家族信托有不同的主体，有委托人、受托人、受益人、保护人，结构性的问题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可能有的家族信托（纠纷）是通过诉讼方式来实现的，有的可能使用更为激烈的方式。比如说在台湾地区，有的家族甚至在开家族会议的时候，兄弟之间要枪杀彼此，是非常惨烈的情况。

所以，一定要关注家族信托的结构性设计，不要在这里犯大的错误。因为家族信托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家族财富管理和传承的工具，我们要真正学会去驾驭这个复杂的工具，而不是用一种现成的标准化的设计。因为每一个企业，每一个家庭他们都是千差万别的，一定要找到最适合这个的方案。

第二点就是家族信托在第一代创始人在世的时候往往不会出问题，问题往往都是在第一代企业家去世之后。因为创始人有权威，不管是在企业里还是在家庭里。

可当他去世之后，来评判一个家族信托设计的好坏，就要看它是不是很稳健，是不是真正能够符合不同主体之间的诉求。不要认为设立了家族信托，在世的时候没问题就是可以了。

例如香港的新鸿基，在创始人去世之后家族信托所带来的巨大问题，让他们三个第二代的亲兄弟姐妹打的不可开交，给企业也带来了很大的损失。

第三点，就是我们评判一个家族信托做的好坏，看的不是5年、10年，而要看50年、100年，也就是说家族信托是一个超长期的家族财富管理和传承的工具。它是跨代的，有时候跨两代、三代甚至时间更长，所以要从一个更长的时间尺度来做衡量，这样的话才能设计出更好的家族信托。

号外：家族信托应该如何选择好的管理者、投资标的，从而获得更好的收益？

高皓：这个问题也是很现实的，一旦家族信托成功设立之后，受托财产应该怎么样来管理。如果管理的不好，假如它没能够抵御通货膨胀，就意味着每年受托资产是缩水的，这肯定不是大家想看到的情况。在受托资产的管理上，很多时候也是根据家族情况量身设计的。

财富的目标，财富的使用领域，对于流动性的要求，收益率的要求，风险的控制等等，家族首先要把这些需求传递到金融机构，然后金融机构结合家族的需求，去匹配它的资产配置战略。

资产配置到不同的资产类别中后，如何选择资产管理人？这个一定是供需双方要平衡，一方面金融机构不能因为是销售导向，就只是销售金融产品；从受托人、委托人这个角度来讲，要更好地把自己的需求提炼、总结出来。

供需匹配的受托资产的管理，才能达到一个比较好的平衡。因为家族信托是一个超长期的财富管理工具，所以不必执着于短期的收益率。因为短期的高收益伴随的必定是高风险，而且很多时候是牺牲了流动性的，这个一定不是委托人想要的。

所以受托资产的管理人，应该给设立家族信托的委托人一个非常重要的理念，就是家族信托的设立，一定是由资产配置导向和需求驱动的。同时，也要和金融市场和金融机构的专业人士来共同设计，要尊重金融规律，这样才能够更好地实现财富的目标。

号外：家族信托与其他的理财方式或私募基金有哪些不同？

高皓：家族信托更多的不是一种理财工具，延续刚才的问题，受托资产配置的时候，可以配置不同的资产类别，比如说二级市场的股票、债券，一级市场的股权，也可以是PE、VC、基金，还可以配置在货币市场、外汇，还有房地产等等不同的资产类别。

所以，大家通常所说的理财，实际上是第二层，就是在具体的资产类别当中，怎样选基金管理人，而家族信托是更高一层，就是怎样充分利用好不同的理财工具，管理好受托资产。所以它本身并不是一个理财的工具，而是财富保护和财富传承的重要的工具。

（马莉 bjmali1@corp.netea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