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顺风车调查：“紧急求助”功能被“折叠”

（原标题：滴滴顺风车调查：“紧急求助”功能被“折叠”，还没上车司机就知道你的长相）

▲5月11日下午，滴滴宣称顺风车平台业务全国停业整改一周。滴滴出行微博截图

━━━━━

疑犯落水地发现疑似嫌犯尸体

10日晚，平安郑州发布通报称，郑州顺风车案嫌疑人刘某华作案后弃车跳河，现警方正在相关区域全力展开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平安郑州”在这条通报下评论道。

5月11日下午4点左右，新京报记者在航兴路跨南水北调总干渠大桥附近看到，搜捕现场已被封锁，郑州市红十字水上义务救援队的20余名队员，正在搜捕打捞犯罪嫌疑人刘某华。搜索打捞地，便是此前警方通报的犯罪嫌疑人落水地。

记者在现场看到，桥下水流相对平缓。据现场安保人员透露，水深7米左右。约20名救援队员身着潜水衣，乘坐橡皮艇，在附近水域行驶并下水打捞。他们在水下发现了一把20多厘米长的斧头，斧身有锈斑，刀刃锋利。目前，尚无法确定这把斧头是否与本案有关。

有媒体报道，11日晚，搜捕人员在水中发现了一具尸体。但该尸体是否嫌疑人，仍需等待进一步鉴定结果。

对此，郑州市公安局航空港分局的一名副局长拒绝回应。

▲5月11日下午4点左右，郑州市红十字水上义务救援队的队员在搜捕刘某华。新京报记者 雷燕超 摄

━━━━━

嫌犯借父亲账号接单 人脸识别未被触发

5月11日下午，滴滴公布郑州顺风车案自查进展，称顺风车平台业务全国停业整改一周。

公告中称，滴滴公司在针对郑州顺风车案件的自查中发现，该接单账号归属于嫌疑人父亲，且正常通过了滴滴顺风车注册时的三证验真、犯罪背景筛查和接首单前须进行人脸识别等安全措施。嫌疑人系违规借用其父顺风车账号接单。

同时，滴滴原有的夜间安全保障机制不合理，导致在该订单中针对夜间的人脸识别机制没有被触发。此外，嫌疑人在案发前，曾有一起言语性骚扰投诉记录，客服五次通话联系不上嫌疑人，由于判责规则不合理，后续未对投诉做妥善处理。

鉴于以上问题，滴滴公司决定决定自5月12日零点起，顺风车业务在全国范围内下线，停业自查整改一周;其他平台业务对全量司机全面审查，用一切手段清理平台上可能的人车不符情况;运营及客服体系全面整改。

滴滴公司表示，再次向受害者家人以及公众道歉!感谢大家对滴滴的监督和帮助，我们将及时公布详细的整改进展。

━━━━━

四问顺风车管理

1、平台如何审核司机?

滴滴顺风车注册车辆可不在本人名下，同一辆车三人使用

即使采用真实的证件通过审核注册，也无法避免由其他司机接单。一位经常搭乘顺风车的公司白领孟云云(化名)告诉记者，自己有一次打了顺风车，来接她的车辆号牌和滴滴软件上显示的不一致，司机说家里有两辆车，用另一辆注册的顺风车，用这辆拉活儿。

由于时间紧迫，孟云云无法核实司机的身份和车辆的归属，还是选择了乘坐，“一路上紧张死了”。这次发生了空姐被杀事件，孟云云表示，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再也不敢搭乘了。

而审核相对严格的快车，也会有车主想方设法钻空子。姜源(化名)曾在上海多次搭乘滴滴快车，“来的全是安徽的车”。上车后司机还告诉姜源，如果有回访，务必告诉客服，来的车是和滴滴上呼叫到的同一个沪牌。

5月11日，记者登陆滴滴出行APP进入顺风车接口发现，认证成为顺风车主需要先选择注册车辆的品牌、车型以及颜色;之后上传证件信息，包括上传本人驾照、本人或他人的行驶证，最后提交平台审核。

其中对于车主要求包括符合机动车驾驶条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驾龄需在一年以上;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三证真实有效，凡吊销、暂扣或注销状态的证件，不允许注册。驾驶证的准驾车型在C2、C1及以上等。

记者注意到，“选择车辆品牌”项目的备注显示：“本人或他人名下车辆均可”。滴滴顺风车也对“车辆不在本人名下如何注册”等情况进行说明，注册的车辆可以不在本人名下，只要提供车辆所有人姓名、车牌号、行驶证注册日期、行驶证照片即可。

而滴滴顺风车的账号绑定规则显示，一个账号只能绑定一个驾驶证。一个账号最多可以同时注册两辆车。同一辆车最多可以被三个人使用。

与此同时，记者进入嘀嗒出行顺风车页面，嘀嗒顺风车对于注册车辆车型要求不低于当地出租车配置的轿车，SUV,MPV，车龄15年以内，车况良好。对于车主要求70岁以内，且3年内无交通违章的重大事故。嘀嗒顺风车也对驾驶证照片与APP内头像、驾驶证性别与APP内性别、行驶证车辆品牌与APP内车辆品牌进行认证。

2、怎样保障乘客安全?

一键报警功能被折叠;报警成本较高

记者了解到，乘客在搭乘顺风车时若出现突发恶性事件，可以选择一键拨打报警电话。

记者在搭乘顺风车时发现，车辆行驶后，乘客若有事想联系客服，可以点选页面上的“联系客服”选项，但点开后是机器人客服，可以解答“如何取消订单”、“乘客无法发单”等问题。

而上述工作人员提到的报警功能则被折叠到“更多”选项中，点开后有“投诉”和“紧急求助”两个选项，在“紧急求助”选项页面显示，滴滴将保留录音证据、实时位置、通知紧急联系人。页面下方显示，“仅限生命财产安全收到侵害、严重威胁时使用。必要时，我们将为您接通110报警。”

记者试用了“紧急求助”功能，点开后滴滴软件开始录音，乘客可以选择给紧急联系人发送短信，但由于记者此前并未添加过紧急联系人，所以无法发送行程信息。与此同时，滴滴显示已上传实时位置。

记者随机询问了几位曾使用过顺风车服务的朋友，均表示不了解有紧急报警这个功能，记者搭乘的顺风车主也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功能。

上述顺风车平台工作人员透露，一键报警功能成本较高，使用一次要花费50元左右，由平台承担，平时会有一些乘客出于好奇点着玩儿。

对于这个可能救命的功能为何被折叠起来，以及郑州空姐事发当晚是否使用了该功能，记者向滴滴公司的工作人员求证，截至发稿，未获回应。

3、个人信息是否安全?

司机可看乘客信息、还可对乘客外貌进行评价

社交媒体上，有网友表示，“无辜空姐的死，顺风车产品经理绝绝对要负责任！”他的理由之一是，顺风车主在接单时，可以看到该乘客以前乘坐顺风车时车主给该乘客的评价。

网友贴出的滴滴软件评价页面截图显示，对一位乘客的评价包括“不化妆也漂亮”、“安静的美少女”、“声音甜美”等描述外形的语句，甚至还包括“美女下车时丝袜容易走光看的想入非非”等略显“猥琐”的评价。

5月11日，记者体验了顺风车，在结束行程后，乘客可以在滴滴软件上和顺风车主互相评价，记者在顺风车主的软件端页面上看到，滴滴默认可供选择的评价语中包括部分对外貌的评价，如“天生丽质”、“笑容甜美”、“声音甜美”、“娴静温柔”等。同时，顺风车主还可以在下方“听说你还想夸夸我?”的部分选择自行输入评价语。

记者搭乘的顺风车主给记者手动输入了“美女”等评价，而此评价记者当时并无法看见，需要对车主进行评价以后才能看见。

除了外貌信息，顺风车主还能看到乘客的年龄段、行业类别等信息，这些信息是由乘客在滴滴软件的个人信息页面自行填写的，乘客可以选择不填或填写错误信息。

一位男性顺风车主告诉记者，自己只接女性乘客，在决定是否接单时，会看以往车主对乘客的评价，“丑的不接”。

5月11日下午，记者联系了滴滴顺风车客服，要求将自己此前顺风车订单中车主对自己的评价删除，客服仅表示会将问题记录，相关工作人员会进行处理，到底能否删除则未置可否。

另据媒体采访，对于滴滴软件中默认提供的“天生丽质”等评价标签，滴滴顺风车客服表示无法删除。

4、是否符合现行管理规定?

顺风车的性质有别于网约车，合乘只能分摊成本

去年8月15日，北京市交通委员会运输管理局出租汽车管理处副处长李松做客首都之窗直播时曾表示，顺风车的性质有别于网约车，属于合乘。在顺风车的收费问题上，为了对合乘行为和网约车行为进行明确的区分，作为合乘服务的提供者他只能和合乘者分担合乘部分的出行成本，只能收取燃料费和道路通行费，除此以外不能收取其他费用。如果收取的费用高于这个标准的话，不再是合乘行为，就属于网约车的盈利行为。

不过记者在使用滴滴顺风车时发现，该平台还存在着可能诱导乘客加入运营的行为。在“车主”一栏的上方，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示了“月赚1500元”的字样，而在“邀请车主”一栏后也标注了“立得20元”的信息。

对此，北京市法学会电子商务法治研究会会长邱宝昌认为，顺风车的性质就是不以盈利为目的，司机在顺道的同时，还满足了其他人的搭车需求，平台上出现这样的宣传语显然与其交通模式相违背。

“我们要区分商业行为和违法行为，滴滴平台上关于成为车主‘月赚1500元’的表述，是一种商业诱导，但还谈不上违法。”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教授朱巍表示，顺风车其实属于分享经济的范围，这种分享经济的概念在不同的时期也会变化，允许其带有商业行为。

━━━━━

追访：“空姐打车被杀案”嫌疑人素描

这几天晚上，河南郑州中牟县张庄镇崔庄村的村民李丽（化名），都要格外小心地检查房门是否反锁。

村里人都听说了，李丽家的邻居刘某华很可能杀了人。李丽是个中年妇女，生性小心。坐在村口，她边将针线穿过鞋垫边说，“谁知道他会不会晚上回来跑到谁家去。”

刘某华这个名字，是在一夜之间突然传开的。

5月10日，空姐打车被杀案见诸媒体后，涉事的“滴滴出行”叫车平台发出100万元悬赏令——寻找顺风车司机刘某华。

▲犯罪嫌疑人刘某华。图片来自网络。

当晚，郑州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发出通报，称“2018年5月6日凌晨，我市航空港区发生一起命案，受害人李某珠（女，21岁，山东济南人）在搭乘网约车途中被害，网约车司机刘某华（男，27岁，郑州航空港区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经专案组调取事发地附近多路监控，顺线追踪，显示嫌疑人刘某华作案后弃车跳河，现警方正在相关区域全力展开搜捕。”

昨天上午，记者探访了嫌疑人刘某华所在的张庄镇崔庄村。刘某华的父亲告诉记者，“他（刘某华）骑摩托车撞倒西华县一个人，撞成植物人了”，后来私了了。

包括刘某华邻居在内的多户村民称，刘某华性格孤僻，见到同村的人从来不打招呼。他几年前曾结婚，但后来妻子出走。

嫌疑人曾骑摩托撞人

崔庄村不大。举目望去，泥泞的土路上，杂草遍地，丛林间不时传来鸟叫。村民们的房屋并排而立，多为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房。

▲崔庄村多为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房。新京报记者贾世煜 摄

据崔庄村村民介绍，前些年，村民们因为拆迁暂时搬到这里，算是过渡。当时每家每户都得到了一些拆迁补偿，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几乎家家都有私家车。

刘某华的家，位于崔庄村的一条街上。上午，他的家门紧闭，但未上锁。锈迹斑斑的铁门上，贴着一张红底黄字的“爱”。旁边是被扯烂的半幅春联，上书“福音常临”。

▲刘某华家门前。新京报记者贾世煜 摄

出事前，刘某华是一个还算新手的滴滴司机。“跑了有两三个月。”刘某华的父亲说。

跑滴滴所用的车辆，是刘某华的第二辆车。前述与刘某华年纪相仿的村民说，那是一辆白色的江淮汽车。根据警方通报，嫌疑人刘某华作案后弃车跳河。

这名村民说，刘某华的第一辆车是一辆黑色轿车。在刘骑摩托将人撞成重伤后，为了赔钱，黑色轿车被卖掉了。

刘某华的父亲向记者确认了撞人这件事，“他骑摩托车撞倒西华县一个人，撞成植物人了”，“私了下来连医药费二三十万。”他说，至今家里还有40多万欠帐。

买第二辆车是分期付款。“见月的两千多块钱是我给他出。（但当初）他分期付款买车，我连去都没去，我都不知道。”

昨日下午，记者在刘某华家见到了他的母亲。刘某华的母亲说，这几天刘某华不在家，她昨天下午去县城找刘某华，但是没能找到。

性格孤僻

包括刘家邻居在内的多名村民透露，刘某华小名刘飞（音），系家中独子。从外表上看，刘某华寸头、瘦脸，看起来很精神。村民们说，刘某华非常孤僻，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一位与刘某华年纪相仿的村民说，村里一起长大的孩子都不和刘某华玩。刘某华在张庄中学读过初中，但未读完就辍学了。

▲刘某华家的小院。新京报记者贾世煜 摄

刘某华的名字被披露后，他在多个社交平台的信息被相继曝光。

在刘某华的社交资料中，他的网名叫“上将军”，26岁，兴趣是俯卧撑和健身。最近在玩的游戏是一款枪战游戏。在这款游戏中，他军衔32级，拥有19支枪械。

在QQ空间中，他曾晒出多张与一女子的亲密合影。但一名村民对记者表示，不认识照片中的女子。村民们说，刘某华曾在数年前结婚，但后来妻子离开了他。

“他结婚又离婚了，就是不正经干，人家给他离婚了。”刘某华的父亲说。

━━━━━

早有暴力倾向

昨日上午，记者见到了死者李某珠父亲的朋友吴先生。距案发时已过去几天，听到刘某华弃车跳河的消息，他仍难掩悲愤。

吴先生说，据警方透露，李某珠的身上挨了二十多刀，胸部、肺部等到处都是。

▲受害者李某珠。图片来自网络

在多位认识刘某华的村民眼中，刘某华的暴力倾向早已有之。

崔庄村一位村民说，刘某华曾经打他父母，“成天给他爹打的没处儿跑，还打他娘嘞。庄里没人敢拉架，谁拉他骂谁。问他爹要钱，还限时间（必须给），不给就打。”

在崔庄村，多名村民表示，刘某华曾扬言要砍他堂叔。刘某华家和他的堂叔家原本相邻。两家闹矛盾后，他的堂叔将家搬到了村西边。

记者昨日上午来到刘某华堂叔家，但他家大门紧锁。一位邻居说，刘某华的堂叔好几天都没见人影了。

“那回他（刘某华）爹说，他掂着刀（要）杀他叔嘞。”一位与刘某华家曾经相熟的村民说。这名村民解释，矛盾起因是因为堂叔家喂的小鸡，吃了他家的饭、一口面条。

这位村民与刘家有些亲戚关系，还曾参加过刘某华的婚宴。与刘某华的堂叔一样，她家也曾与刘某华家相邻。但因怕刘某华找事，遂搬家到其他地方。

新京报记者 贾世煜 雷燕超 徐天鹤 王婧祎 裴剑飞 陈维城 潘佳锟 实习生 赵炜 李洁祎

编辑 滑璇 张太凌 校对 王心 范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