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海权兴衰

（原标题：威尼斯海权兴衰）

李硕(新疆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在大航海时代的大幕拉开之前，地中海是个热闹的海战中心。那时的战舰靠人力划长桨机动，用风帆长途航行，海战既有“跳帮”冷兵器肉搏，也有早期火炮和火绳枪助战。从一千年前开始，威尼斯人借助船队建立了地中海商业帝国，然后是奥斯曼帝国攻灭拜占庭，和欧洲列国争夺地中海……中国人本来对这段历史有些陌生，不过，近来有了罗杰·克劳利的“地中海史诗三部曲”和它的汉译本，历史爱好者可以补上这块知识空白地带了。

按时间顺序，三部曲的第一部《财富之城：威尼斯海洋霸权》，写威尼斯共和国的兴起与衰微历程；第二部《1453》，写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和拜占庭帝国的灭亡，里程碑事件就是1453年，土耳其人攻占君士坦丁堡——现在的伊斯坦布尔；第三部《海洋帝国》，写奥斯曼帝国和基督教欧洲争夺地中海霸权，奥斯曼土耳其的海上扩张最终被遏制，西欧人则开始了航海大发现时代。

作者克劳利是英国人，生于1951年，少年时代随当海军的父亲辗转地中海各地，曾长期定居伊斯坦布尔，所以他对地中海的形势、各处历史名胜非常熟悉，描写历史场景也生动逼真，让没到过这些地方的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这三部书的定位是历史普及作品，侧重宏观政治、战争和著名历史人物，作者有丰富的写作经验，叙事跌宕富有悬念，可读性很强。现在西方的历史作家中，多数史学功底不差，像克劳利这种史学和通俗叙事都擅长的，就没那么多，所以虽然市场上的新历史读物种类不少（近来翻译成汉语的也不少），但可读性达到“地中海史诗三部曲”的就不太多了。

当年的威尼斯是商业共和国，贵族商人们通过市议会、执政官主导政务；城邦本身规模很小，收入主要靠海上贸易，为了贸易又进行海外扩张，到处占领海港殖民地，和各种国王签订贸易条约；他们追求商业利益，经常违抗罗马教会的命令，和地中海东岸的伊斯兰世界做生意。《财富之城》开端重点描写了威尼斯船队和第四次十字军联合攻占君士坦丁堡的大事件：当时罗马教皇张罗起一次十字军东征，准备收复穆斯林占领的耶路撒冷地区，威尼斯人受雇提供运输船队，但他们违背了教皇初衷，把远征的矛头指向了东正教的拜占庭帝国，于1204年攻克君士坦丁堡，使拜占庭帝国改朝换代，威尼斯人由此获得了诸多海外殖民地和商业特权。

1370年代，威尼斯和另一个意大利商业城邦热那亚发生战争。热那亚舰队奇袭威尼斯城，这构成了《财富之城》跌宕起伏的中篇。这部分主要是围绕威尼斯城的攻防战，对威尼斯的地理环境有很生动展现。威尼斯城是一个离海岸很近的岛屿，外围又有一系列自然形成的、半封闭的长堤，使它处在一个海与陆地之间的泄湖之中。热那亚舰队攻占了一系列长堤和海岸，但进攻威尼斯本岛的攻势失利，最终被威尼斯人反败为胜，战胜了这个风格相近的竞争对手之后，威尼斯在地中海的商业垄断地位达到巅峰。

新变数来自东方的奥斯曼人，当他们攻灭拜占庭之后，又从陆、海两个方向朝基督教欧洲扩张，威尼斯人舰队连续战败，在地中海东部的商业据点被逐渐蚕食。奥斯曼帝国隔断了东西方之间的贸易通道，西班牙、葡萄牙等国家却探索出了通往亚洲和美洲的新航道，地中海失去了贸易中心地位，威尼斯只能走向式微。

《财富之城》侧重描写威尼斯的战争和外交，对城邦内部的政治运作、商业生活、阶级关系着墨不多，但介绍了一些威尼斯对海外殖民地的管理方式。威尼斯人的海外扩张并非传统帝国模式，主要目的不是开疆拓土、征服更多的臣民，而是在地中海里占有一系列海港和商业据点，联结成一张商业网络。它对于殖民地采取“差异化”管理，威尼斯人身份明显高于殖民地土著，享有更多人身自由和政治权力，身份鸿沟不可逾越，比如克里特岛主要为宗主国生产农产品，威尼斯人对当地的经济剥削非常厉害，导致克里特人在数百年里生活极度贫困。

这种“海洋帝国”式的管理方式，也是近代西欧向全世界扩张的范本，尤其是针对广土众民、历史悠久的亚欧旧大陆，荷兰、葡萄牙、西班牙、英国的统治方式都基本类似。它的对立面，应该是俄罗斯的大陆扩张，俄国扩张更有老式“帝国”色彩，不刻意强调统治民族和被统治民族的区别，更容易促进民族同化和文化整合。看清了海洋强国的这种殖民地管理原则，才容易理解海权殖民时代必然终结的命运，以及它带给当今世界的诸多遗留问题、矛盾与冲突。

[英] 罗杰·克劳利：《财富之城：威尼斯海洋霸权》，陆大鹏、张骋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