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巴克里希纳·多西:带来“栖居的庆典”)
本报记者 许望 上海报道
社会的巨变总会催生新事物。上世纪五十年代,独立后的印度急于摆脱旧时代的束缚,于是第一任总理尼赫鲁于1951年邀请瑞士法籍建筑师勒·柯布西耶规划新城昌迪加尔,这座完全由建筑师主导兴建,从平地拔起的新城,后来成为印度三“省”首府。昌迪加尔规划标志着西方现代主义建筑在印度的兴起。
与此同时,印度本土建筑师也在崛起。1927年,巴克里希纳·多西在印度西部小城浦那出生。在一个多代同堂的大家庭里,母亲早逝的多西常常坐在狭窄的楼梯口,一个人写写画画。那时他不知道,有一天他笔下的线条框架,会成为现实世界的高楼,也成为一座城市的精神象征。
高中毕业后,在美术老师的鼓励下,多西报考了孟买J.J.建筑学院。尽管那时他对于建筑学完全没有概念,但还是凭借不错的绘画能力误打误撞入了门。即使在孟买学习了三年,多西心中仍然没有将建筑设计视为自己的毕生理想。直到有一天,一位相熟的学长告诉他有一个机会可以去伦敦,对世界满怀好奇的多西蠢蠢欲动。刚好那一年父亲再婚,将属于多西的家产分给了他。于是多西拿着钱,放下还未完成的学业,去了英国。
人生总是充满机遇。1950年代,柯布西耶正在主导昌迪加尔项目。在一位哥伦比亚建筑师的引荐下,多西进入了位于巴黎的柯布西耶工作室。前十八个月没有工资,多西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他只能喝牛奶、吃奶酪度日,但就是在这里,他燃起了对建筑学的热爱。
柯布西耶和多西的英语都不好,两个人沟通常常靠比划。对于多西而言,柯布西耶是他的导师,教他空间的流动、建筑的比例、光线的照射。柯布西耶总是会在画板上画一个小人,比划着人在空间中的行走轨迹,指引多西去感受思考。
在巴黎四年里,多西跟着柯布西耶参与了昌迪加尔市政府、博物馆等多个项目的建设,然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让多西不得不慢下脚步,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回到印度。
十分欣赏多西的柯布西耶专门为他在昌迪加尔安排了高级职位,但是没有文凭的多西在本地建筑师中并不受欢迎。刚好,柯布西耶在西部的艾哈迈达巴德接了新项目,于是多西转到这座工业城市,并定居下来。
艾哈迈达巴德历史城区名列世界遗产名录,这里是印度纺织业中心和商业重镇,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汇聚于此,神庙彼此相连,在多西看来,这里的人总是愿意尝试新事物,充满先锋精神,这也促使无数建筑实践最终在艾哈迈达巴德落地。
在这里多西认识了自己的妻子,成立了家庭,主导了无数建筑项目,创办了印度艾哈迈达巴德建筑学院。从多年前偶然的相遇开始,多西的大半生都与艾哈迈达巴德紧紧相连。
六十多年后,被称为“印度建筑之父”的巴克里希纳·多西来到上海。7月28日,多西在中国地区的首次大型个展“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像——巴克里希纳·多西建筑回顾展”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正式开幕。
展览展示了这位建筑师包括私人及公共住宅、社区项目、文化教育机构、城市规划及家具设计在内的逾三十件作品,通过多重尺度的建筑再现模式,在展厅中构建一场横跨多西62年创作生涯的哲思式回望。
已经九十高龄的多西看起来精神奕奕,他兴致勃勃地亲自做了开幕导览。
展厅以建筑师建于1961年的卡马拉家宅(Kamala House,1959-1961)的还原模型为起点,邀请观众用身体的尺度开启这一场参观。桑珈建筑师工作室(Sangath-Architect s Studio,1976-1980)以及艾哈迈达巴德洞穴画廊(Amdavad ni Gufa,1991-1994)以伪透视法的装置形式在展览中再现,呈现现实与超现实的视觉错觉。阿冉亚低造价住宅(Aranya Low Cost Housing,1982-)被设置为可供摆弄的互动作品,同时,为展览特别作曲的音乐环绕展厅以调动参观者多重感官的介入。
巴克里希纳·多西的建筑作品是其个人生命轨迹的完整映照,早年西方工作经历与印度成长生活的双重维度投射在其一生的思考和创作中。回望自己的一生和建筑作品,当被问到建筑对他意味着什么时,他停顿了很久说:“我总是服务于人,建筑师应当是社会的医生。”
《21世纪》:1962年你创办了印度艾哈迈达巴德建筑学院,其实那时你也才35岁,正是创作旺盛期,为什么要抽出精力做教育?
巴克里希纳·多西:1961年,我和路易斯·康合作了印度管理学院项目,受益匪浅。此前我还和柯布西耶共事过四年。我想把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分享出去,于是就有了开办学院的想法。其实当时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参观柯布西耶和路易斯·康在艾哈迈达巴德的建筑作品,我想可以用开办学院的方式让年轻人更深入地了解、学习,而不仅仅是看一下。最开始学院大概有两百名学生,我之前在美国做过客座教授,也借此机会邀请其他国家的教授来印度讲课。
开学校的举动是有一点冒险的,但柯布西耶对我很有信心,能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导师支持我,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后来我们又陆续开设了规划学院等,学校的规模越来越大。
《21世纪》:作为印度建筑的先驱,你经历了西方的建筑教育,又将其植根在印度的土壤,如何做到这种转化融合?
巴克里希纳·多西:印度的独立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民族自豪,与此同时,民族身份的认同也成为很重要的事,我们要找到自己的根。我曾经在西方学习,有时为了寻找建筑灵感,我也会去其他国家旅游,然后我会考虑印度的气候、文化,把看到的东西转化成自己的思考,用适合印度的方式重新诠释。
我一直随身带着笔记本,一有想法就写下来。我也喜欢观察,然后把观察到的东西在自己脑子里消化一遍再画下来。我也会鼓励我的学生带着笔记本,因为只有不断记录,不断思考,才可以自我发现,自我成长。
《21世纪》:你设立的Vastu-Shilpa环境设计基金会在低造价住宅及城市规划领域的开创性探索在印度内外均享有盛名。为什么想要做低价住宅项目?
巴克里希纳·多西: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的祖父开了一间木工坊,我看见一个木匠因为贫穷,就酗酒家暴。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觉得我该为贫穷家庭的人做点什么。
艾哈迈达巴德是甘地精神的起源。甘地说,不论你做什么,如果对于穷人没有帮助,就没有意义。所以不管做什么项目,我都会想为穷人争取更好的环境和设施。
因此1982年我开始阿冉亚低价住宅项目,在过去三十多年里,这个项目不断成熟、完善,住在这里的人因为脚下的土地,有了归属,这与做什么样子的建筑无关,而是希望能用建筑的方式让人与人之间有更多交流,希望他们的生活方式会有改善。
《21世纪》:你曾经和柯布西耶以及路易斯·康都合作过,他们对你产生过怎样的影响?
巴克里希纳·多西:他们都是我的导师。从柯布西耶那里,我学到了最基本的知识。气候的重要性,比例的重要性。我有时觉得自己像机器人,因为运用光线和形式时我就像一个绷得很紧的工人。康更看重精准度,要忠实于原材料,讲究对称关系。我不想只把他们的东西照搬,而是用我的方式重新诠释。
我一直都很爱学习,我觉得人一定不能放弃的就是学习的渴望。柯布西耶告诉我,每天醒来要像只什么都不会的驴子一样,这样一天下来才能学到更多东西。(编辑 董明洁 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