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乱世，长沙“歌厅之王”复活记 | 钛度特写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3月的最后一天，长沙市中山路上红色剧院的琴岛演艺中心里，演出照常开始。

台上灯光闪烁，台下的观众欢呼声不断。唯一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晚表演结束之后，“狼王”将告别伴随他11年的主持人身份，仅仅保留唯一的身份——一名网络主播。

“我的青春扔在了这儿，网络击败了现实。”他在台下默默看着自己主持的最后一场演出，随即发出了这样一条动态。

一年前，狼王所在的琴岛演艺中心开始转型做线上直播，曾经专职现场演艺的 300 多名艺人开始转战线上，成为主播。在这四个月之后，狼王也开始尝试直播，但线下主持的身份让他放不下、走不开，在近乎一年的时间一直身兼两角。

琴岛歌厅在长沙，几乎无人不知，被称为“歌厅之王”。曾经火爆全国的湖南“电视湘军”里非常多大家熟悉的主持人、演艺明星均出道于此，例如奇志大兵、何晶晶、阳胖胖等。湖南王牌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的模式源起也来源于琴岛。

然而如今，这家老牌的演艺公司已拥有 1000 多名网络主播，他们在线上有着统一的名号，“琴岛”已经不是过去的琴岛，现在的琴岛，叫做“公会”。你如今在某个直播平台上粉过的某个主播，很可能就来自琴岛演艺中心。

琴岛危机

凌晨两点，狼王在陌陌的直播间中依然聚集着不少的粉丝，上一场直播中，他获得了730万星光值，换算成人民币，大约是7.3万（按平台分成规则部分可以提现为收入）。而过去，他在演艺中心主持一场线下演出，能赚大约2000元。

狼王在直播

琴岛曾是长沙当地最大、最有名的线下演艺中心，当地人民无人不知。起家于1993年，以线下剧场演出为主，一度是长沙的文化符号。

在长沙歌厅文化的鼎盛时期，每晚当夜幕降下，有数千人同一时间涌进贺龙体育馆，就为观看一场琴岛之夜。“贺龙体育馆一共有3200个座位，我们每天的上座率在2000左右，满的时候，还要经常加几百个凳子在里面。”老板娘陈勇芝向钛媒体记者回忆2012年的场景，依然很兴奋。

“长沙歌厅有全国最挑剔的观众”——这并不止是传说。琴岛当年就在全国掀起了“琴岛现象”，将琴岛模式复制到了不少地方，武汉、南昌也开始设立了琴岛分部。“全国十几个省，几十个城市文化部门和娱乐场所经营者络绎不绝到长沙琴岛歌厅观摩考察”，在百度百科的词条中，依然保留有这样的描述。

对比悬殊的收入，瓦解了原有的演艺市场，让越来越多曾经舞台上的艺人转到了手机和摄像头面前。

如今，在琴岛公会，能够和狼王一样跻身“TOP主播”行列的大概有50个。这些主播由一位名叫刘臻的负责人亲自管理，团队每天都要生成一份“头部主播直播情况表”给他，这份表单清晰的记录着主播们每天的直播时长、收入变化——他在用一种管理销售的办法管理着主播们。

这和刘臻的工作经历有关。

刘臻加入琴岛的时间不长，他曾经是一家搜索业务公司的长沙区总代理。最初加入琴岛时，刘臻不过是负责线下票务销售系统，并尝试将线下演艺与互联网相结合。

后来恰逢时机，刘臻从零到一搭建起了“琴岛公会”。

贺龙体育馆时的琴岛之夜表演

刘臻还是一名销售代理的时候，也恰是琴岛最巅峰的时期，琴岛成了他带客户观光的必去之处。“这是外地人来长沙必去的一个景点，而且一票难求。”这位88年的年轻人告诉钛媒体，言语间显出一种自豪。

但当刘臻在2015年8月成为琴岛的一份子，琴岛却再也没了这样的好光景。

彼时，大众的娱乐和消费习惯悄然变化，琴岛陷入危机，甚至开始准备收缩并寻求转型，“从三千人的贺龙体育馆搬到了只能容纳八百人的红色剧院”。

琴岛曾经还筹划过上市。但自2014年起，由于业绩大幅下跌，计划搁浅。仅仅800人的场地都坐不满，演出仅能维持盈亏平衡，这就是线下演艺中心的真实情况。“现在的上座率，只有70%左右。”陈勇芝告诉钛媒体记者。

遇见陌陌

长沙人的夜生活是一项传统，而在中国的互联网圈也有一段佳话：几位文化娱乐独角兽公司的创始人均是来自长沙。

陌陌的唐岩，来自湖南娄底人；映客的奉佑生，是湖南永州人。不久前，据媒体报道，奉佑生还回到家乡，谈了谈直播和张家界旅游的结合可能。快手创始人宿华，来自湖南湘西；当红音乐短视频musical.ly的联合创始人之一阳陆育，同样来自湖南。

湖南人也念着故乡的旧，2015年下旬唐岩受邀回长沙参加岳麓峰会，在峰会上，他结识了琴岛公司的董事长余德华和他的妻子陈勇芝。谁成想，这本是一场唐岩并不太情愿出席的“场面”活动，却给琴岛和陌陌带来了重大的转折。

2014年下半年，陌陌的用户增长开始进入瓶颈期，唐岩开始寻求转型的泛娱乐的机会。后来，陌陌选择了上市，业务变化不尽如人意，又差一点退市，但直播让唐岩再次看到了希望。

直播同样也给了琴岛希望。2015年，余德华在一个代理商的“忽悠”下，开始准备用600万自己搭建一个互联网直播平台，根据陈勇芝的描述，余德华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为了这个平台，他甚至连办公地点都买好了。

一场线下的会面，成为了两家公司转型的契机，“一拍即合”，陈勇芝这样形容那次会面。“我们需要的是品牌，他们需要的是内容。他有品牌，有成熟的两亿的注册用户，我们有25年的演出经验，所以合作非常迅速。”

2015年9月，陌陌挖来了原《我是歌手》音乐总监梁翘柏，尝试做一个叫做“陌陌现场”的音乐直播互动功能。刚刚加入琴岛的刘臻，是公司里为数不多有着互联网从业经验的人，他带着团队的灯光、音效、舞美参与了陌陌现场的初期策划。

原来在琴岛演出的歌手沈玮琦，参与了陌陌2017年的线下盛典“17惊喜夜”

同年11月，琴岛自己请了嘉宾，带了乐队、灯光团队，在五天的时间里策划了十期节目。十期之后，刘臻看到了直播的潜力，便安排了三个原来线下的主持人开始尝试直播。

差不多也是同一时间，陌陌逐渐转型为直播平台。

狼王并不是最早“吃螃蟹”的那一拨主播，在他之前，有一大批人因为线上的“水土不服”重新回到了线下舞台上。但槟榔嚼了一个又一个，狼王还是坚持了下来。

作为两家在直播经验上完全空白的公司，琴岛在线下转线上时尤为困难，刘臻带着另外一位编导同事，从招兵买马开始成立了线上公会部门，几乎是从零开始。

琴岛线上公会旗下的一千多位艺人当中，除了少部分是线下艺人转为线上主播外，大多数人都是刘臻后面招进来的“新人”。也就是说，他按照完全和线下不同的管理办法搭建了新的团队。

刘臻向钛媒体这样介绍自己的管理办法：

增量、存量、人均。

“增量就是主播的增加、招聘，就是销售的渠道开拓，存量部分就相当于以前做搜索的有效客户数，减少流失率，因此成立了日常主播心态管理维护部门，最后是人均，提升业绩，对应成立了培训部。”曾经干销售生涯中的那一套方法见效了。

2017年初，琴岛在成都新增了一个分部，专门用来发展线上业务，并且招了两个有过经验的公会长来进行管理。

琴岛转型，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行业成功案例。

符号没落

而故事远未结束。

借着互联网+文化的风口，琴岛重启了上市计划。但如果只是这样，或许并不值得感慨，命运巧妙的地方就在于，它时常自由安排、出人意料。

时光往回倒数二十年，全国遍地都是琴岛模式的时候，欧阳胖胖、奇志大兵这些曾风靡一时的人物是琴岛舞台的常客，星光大道冠军刘大成、刘赛、李雨儿，《中国好声音第四季》全国四强李邹珺（贝贝）成名前也曾在琴岛进行过多次演出。

琴岛的夜场演出，往往不签约艺人，节目单每月定期更换。作为在民间夜场表演的艺人来说，登上琴岛的舞台，并不是那么容易。狼王告诉钛媒体，“做了11年的主持，琴岛是他的梦想。”

“对于一个夜场演员来说，能去琴岛演出，就像上春晚一样，心中有荣登殿堂的神圣感。”另一位二人转演员（后也转战线上直播）大斌也曾在采访中感慨。

湖南省多个电视台的文娱节目，也算是受了琴岛的启蒙。在这里工作了十余年的琴岛艺术总监曹宇介绍道，在没有湖南卫视之前，只有湖南经视。“1997年湖南卫视计划上星推出了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这档节目如果往更早一些追溯，可以追溯到湖南经视的《幸运三七二十一》，而《幸运三七二十一》的前身就是琴岛模式。”曹宇向钛媒体说道。

也就是说，一家原为电视台、演艺界输送人才的线下演艺中心，如今在为线上直播平台，“批量生产”着主播。原来不签约、全国跑场的线下艺人也变成了线上拿固定工资、赚礼物分成的主播。

在刘臻看来，这和线下演艺并无太多不同，以前是线下演出，送花卖茶水钱，如今是线上直播打赏。“我们对直播的定义，其实也是把它定义成一场演出，它其实是线下的一种延续，都是让观众享受到娱乐化的内容。”刘臻认为。

毫无疑问，直播帮助了琴岛实现“杠杆化”：原来线下一场仅服务几千人的线下表演，如今可以至少服务百万人；原来一张几百块钱的门票，如今也可以分为更多的消费等级——赚钱的速度更快了。

狼王最后一晚的演出中，他发出了那条“网络打败现实”的状态。他说，我没想到网络这个东西，说俗一点，它能赚这么多钱。我也没想到网络这个东西它的影响力会有这么大，我做了11年的主持人的名气，没有我做9个月的主播的名气大，这就是网络的可怕性。

但直播能承载的内容太有限了，即便有陌陌现场，依然无法替代线下琴岛丰富的表演形式。我们去到红色剧院，舞台虽小但灯光舞美仍精致，台上演出的是一场以带动湖南周边旅游景点的历史文化剧。台下的小巴掌声不停，台上的艺人在卖力的发光发热。

舞台和场地都变小了，舞台上一位外籍艺人在表演

歌厅这一文化符号，正在逐渐没落。载钛媒体记者去红色剧院的当地出租车司机甚至都不知道琴岛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搬了家。

当年长沙的十几家演艺中心，如今只剩下田汉大剧院和琴岛，而前者正在筹备改成只在周末演出的话剧舞台。田汉大剧院也并非没有努力过，线下演艺转战线上的方式在直播问世之初，就曾被多家演艺中心尝试过。

刘臻听闻有的公司和快手、YY合作过，但是失败了。曹宇则告诉钛媒体，浙江金海岸在自己尝试做平台亏损之后，如今在和一直播合作。不过，实现线上“救”线下的，目前只有琴岛一家。

双栖而生

陈勇芝和余德华曾经合计过，要把琴岛想成“百年老店”，哪怕线下亏损，仍然会用线上反哺的方式把剧场做下去。

“我也曾想过，等有一天主播不行了，我还会选择舞台”，狼王也笑着对钛媒体记者说，“我灰太狼还是会回来的。” 

然而，线上的光景能维持多久，没有人知道。陈勇芝也很清楚，直播是不是真的能救琴岛，依然是个问号。

一年前，大量资本涌入，互联网行业还将其称之为直播元年，一年后，直播行业却开始退潮，曾经发展最快、估值70亿元的明星公司映客在今年5月也选择了“卖身”（钛媒体曾有报道，宣亚国际今年5月公告称收购映客50%的股权）。

陈勇芝的一颗定心丸是陌陌的财报依旧好看。根据陌陌此前公布的2016年全年未经审计的财报，直播已经占据了其公司总营收68%以上，市值也开始稳定在70多亿美金。这是“念旧且固执”的琴岛人唯一合作的直播平台。

一位97年的主播，即将登上陌陌现场演出，但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舞台表演经验，刘臻将她带到了线下琴岛的演出场地，对着空空的座位，曹宇在教她声乐。

陈勇芝事实上已经在推进线上线下联动。她打算在转型之后，开始全面负责线下演出。在她的规划中，除了在线下的演出中加入互动环节外，一些在线上直播表演优秀的艺人，也有在线下“开演唱会”的机会。

几个月前，有惠州的场地找了过来，想出资金和场地邀请琴岛入驻，进行“品牌联运”。这意味着，利用他们多年的线下经验，琴岛只需要把控内容即可。

线上和线下联运的轻资产，供给着琴岛本部的三个剧院。陈勇芝向钛媒体表示，她也学会了“两条腿走路”，“琴岛模式说不定可以再次焕发光彩。”

从三千人的体育馆，到八百人的小剧院，陈勇芝相信，企业的境遇总是时好时坏，现在是线上经济比较好一些，线下虽不赚钱、但也能维持。

“歌厅文化在长沙上千年前就有，就像法国的红磨坊，它也都是有百年的历史的。”陈勇芝这样说。（本文独家首发钛媒体，记者/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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