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我们的爷爷奶奶)
新华社北京4月5日新媒体专电(记者曹典)“80后”的我们,很多从小在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身边长大。那些烙在记忆中的美食、那些宁静悠长的午后、那些默默而力所能及的疼爱,贯穿我们的童年。
如今我们早已长大成人,而曾经陪伴我们的他们,却已老去甚或离开。清明时节,记者邀请几位同龄的小伙伴,讲讲他们难忘的祖孙情。时光倏忽过,珍惜眼前人。
【周墨西:坳背后娭毑】
长沙人叫奶奶做“娭毑”,外婆是外婆,但我妈觉得“外婆”里的“外”字显得生分,让我们叫外婆也叫娭毑,为了区分两个娭毑,住在坳背后的外婆,被称作“坳背后娭毑”。
“坳背后娭毑”是童养媳出身,一生经历了各种动乱与饥馑,生下了七个女儿,在农村自然是受尽白眼与欺负的,每顿饭上桌就是十来张嘴,再能干勤俭持家,也总是吃不饱穿不暖。直到分田到户,才不需要在米饭里掺红薯了。即便如此,家里永远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灶屋外堆着的柴火,也是劈的长短大小一致,垒得整整齐齐。村里人说她是——连菜地里也比别人干净。
她吃过那么多的苦,却从来不见抱怨,总是体谅别人的难处,能帮忙的就热心帮忙。年纪大了住到城里,楼下有租不起菜市场摊位的挑着担子卖自家菜的农民,长沙的三伏天里,又闷又热如火炉,她每天一大早起来就烧一大壶开水,放上一大把自家摘的茶叶,沏上开水,盖上盖子闷一会,茶汤发红,味涩却极解渴。清早泡好的茶,到中午差不多凉了,她就拎着壶下去挨个给菜摊摊主送水。到傍晚收了摊,总有摊主过来送没卖完的菜,她也不嫌挑剩的晒蔫的,乐呵呵地收下道谢,为的是人喝水的时候心安。
长沙有句俗语叫“外孙狗,吃了就走”,大意是说外孙都跟外公外婆不太亲。但我们这一大帮子外孙外孙女都爱跟着外婆,她老人家隔辈亲,我因为从小成绩不错,更是受宠。外婆疼我们的方式很素朴,就是做各种好吃的,春天去了有山里摘回来的鸡毛笋和新鲜蕨菜吃,夏天熬绿豆汤或者吊在水井里冰好的西瓜,秋天是家门口那颗石榴树上的石榴,冬天在煮饭的时候在柴火灶里煨上两只红薯。最记得的是,学校的校服,大大的灯笼裤一般的裤子,还收着口,同学们嫌土气,都把收口拆掉重新找裁缝踩边,我的是外婆给缝的,配好同色的线,她眼神不好,我负责穿针,缝好了一看,针脚又细密又结实,一直穿到毕业,都没半点松动。
她走了十来年了,两次中风后,在床上躺了三年,连饭都得人喂,即使这样,我没听见过她抱怨或发火,偶尔会哭,会恐惧给子女负担,但大部分时候,都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像她侍弄过一辈子的庄稼一样,努力地活着与奉献,安静地忍受然后离开。我怀念她的方式,是努力让自己身上有她的影子,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生活,并永远对世界心怀善意。
【许莎莎: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是一个外交官,苏丹内战时曾经冒着战火转移当地华人,也曾经在美国当过文化参赞。后来他一直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负责国家之间的民间合作与交流。这当然是爷爷的社会身份,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却是一个总是笑眯眯的人。
小的时候,爷爷非常喜欢捏我的鼻子,他说我的鼻子有点趴,捏一捏或许鼻梁就会挺起来。捏的时候鼻子痒痒的,我就会一直咯咯笑。那个时候爷爷还在上班,有的时候会出差,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家里人带一些当地的特产。第一次吃榴莲,第一次吃红毛丹、山竹,第一次吃奶酪,第一次吃日本年糕,都是爷爷带着我吃的。爷爷也常带我去看演出,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和他一起看过俄罗斯芭蕾舞团的《天鹅湖》《舞姬》《胡桃夹子》,有段时间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芭蕾舞演员。
当然,我最后学习的专业是中文,某种程度上也和爷爷有关。爷爷说当年他考大学的时候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了,本来报的志愿是北大中文系,后来被领导悄悄改成了外交学院,这才走上了外交之路。几十年后,我考上了和爷爷曾经擦肩而过的同一学院。爷爷喜爱文学,年纪大了之后夜里有时睡到两三点就醒了,爷爷就坐在床头写诗。写了一首又一首、一本又一本,写他爱的祖国的大好河山,写一年四季的山川美景,写他爱的周总理,回忆过去的战争岁月……有诗有字,爷爷便不会寂寞。
我的爷爷出生在天津塘沽,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家中独子。他和奶奶结婚前没见过面,但就这么相守了一辈子。他们那个时候的生活也许在现代人看来都太遥远,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情怀。在世人都想破脑袋去赚钱的时候,我的爷爷退休后从来没有享受过国家给他的高干待遇,看病的时候,他和普通人一样,早起挂号,然后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什么是清正廉洁、高风亮节;什么是隐忍与爱;什么是善良。那些曾经觉得他“傻”的人,后来应该都明白了,他不是“傻”,他只是想要“对得起”——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他人、对得起这一辈子。
有的时候,我觉得爷爷还在。某些时候,当我在春光中散步,我会突然感觉那温暖的阳光像是爷爷慈爱的目光。纪念爷爷,就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我就是他的一部分。
【陈拓:我的爷爷】
春节前碰巧去沙子口一带办事,那里对我来说就是“爷爷家”。通向老宅的路没什么变化,还是车来车往。怎奈物是人非,连旧屋也早已变卖。
爷爷家在一楼,当年门前有个几平米的通向门口小径的阳台,被爷爷改造一番后成了葡萄架。那些无忧无虑的夏日,葡萄藤爬满支架,爷爷会从窗户爬出去,站在窗台上为我摘葡萄。我会把大葡萄放到冰箱里冻一会儿再拿出来吃,甜美无比。
5、6岁的时候,我常被送去和爷爷奶奶住。那时候,早上爷爷会带着我去大街上买糖油饼、糖耳朵、鸡蛋糕之类,回去的时候奶奶已热好牛奶,还会往里放一大勺糖,任由我大吃特吃。现在想想我当年那么胖不是没道理。
上午奶奶出门去跳秧歌,据说还是领舞。当年没有广场舞,要不然她老人家也得是沙子口舞界扛把子。爷爷会陪着我在家,我看西游记,他看报纸。有时候他会关在书房里,当时我完全没概念他在做什么。直到后来我上了中学,有一次无意中推门而入,发现原来爷爷在屋里右手擎书,左手背后,摇头晃脑地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唱歌又没什么调子。我瞟了一眼书名,宋词三百首。我尽管没文化,也知道爷爷是在吟诗唱词。
其实,爷爷最让我崇拜的并非学识,而是他的生活态度。他身高也就一米六,皮肤黝黑,身形削瘦,旁人看来不过是弱不禁风。但我觉得,任何一个吃过时代的苦,并最终熬过来的人,都不是凡人。这其中心性不变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他们的共性一定是豁达乐观,热爱生活,坚强笃定,并且心中有深爱之人。我相信爷爷属于这类人。
现在爷爷走了,家里逢年过节再没有人起身祝酒再赋诗一首了……
所有人都在说,父母把子女养大不容易,作儿女的永远无法偿还。此言不虚,但我们都省略了后半句。正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们在被抚养成人的同时,我们的成长是给家人最好的回馈。长辈看到晚辈慢慢长大成才,收获的是满足、喜悦。然而,当长辈老去,需要晚辈赡养之时,我们收获的更多是绝望。无论如何努力,怎样付出,我们都不会看到最亲爱的那几个人变好,他们只会越来越老,愈发迟钝,最终离我们而去。从这个角度看,晚辈的痛苦难道不是更多吗?死亡是人类悲剧的起源,我们所有的只争朝夕,每一次的奋发努力,都是为了在自己、家人大限之前少留遗憾。只不过那一天真的来临时,我们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之前多和xxx在一起就好了……
当所爱之人能量耗尽,羽化登仙时,我们自身的能量一下子没了着落,那种突如其来的空洞就是悲伤,难以抑制的悲伤。从纯理性角度出发,根除悲伤的方法很简单:停止付出,不要去爱。
但我不会这么做。不仅如此,我还要比别人活的更用力、更疯狂。我会比别人更爱这个世界。我是参宿四,更大的太阳。
因为,我要对得起爷爷和每一位离我而去的长辈曾经给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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