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知小

什么是书鱼？说白了，就是书中的一种虫子。古人给它的名字叫蠹鱼。

蠹，本义指蛀蚀器物的虫子。蠹鱼到底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据说，它的样子很像一条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鱼，骨子里却是一条虫。对于蠹鱼，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是这样解释的：“久藏衣帛中及书卷中，其形稍似鱼，其尾又分二歧，故得鱼名。”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蠹鱼是损坏书籍最大的元凶，“蠹册”、“蠹编”、“蠹籍”，都指蠹鱼蛀毁的书册，但是说来奇怪，尽管蠹鱼有这样的坏处，不少读书人却偏偏对它青眼有加，对这种小虫无限羡慕。很多读书人想，能像蠹鱼那样，一生与书为伴，在书的世界里栖息，啃透所有的书本，落个满腹经纶，该有多好呀。

“吾生如蠹鱼，亦复类熠耀。一生守断简，微火寒自照。区区心所乐，那顾世间笑。闭门谢俗子，与汝不同调”。这是陆游在《灯下读书戏作》的诗句。这位渴望“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大诗人，自幼好学不倦，12岁即能诗文。他自比蠹鱼，一生读书，乐在其中，不同俗流，勤学到老。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敢这么大口气说话的是清代人赵翼。他这样说自然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底气十足的。他著的《二十二史札记》为三大史学名著之一。为写《二十二史札记》，他披阅史书达3200卷，加上正文和夹注中引用的稗史笔记有4000多种，耗费了近30年光阴。“归里间无事，仍寻乱帙繁。蠹鱼走相告，此老又来翻”。此诗从蠹鱼的角度出发，生动地展现了赵翼学而不倦的形象。

蠹鱼这个名字，有些书面化，倒不如书鱼更形象与灵性。当年，张雨生有一首《一天到晚游泳的鱼》的歌，深得我的喜欢。“多少喜乐在心中慢慢游/多少忧愁不肯走流向心头/就像鱼儿水里游 /永远不会问结果/他们知道爱情没尽头/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读书人对于书的感觉，自然不比看情人眼中的西施差，也惬意于那分自由徜徉的感觉。想来，著名作家、学者流沙河也是喜欢书鱼这个名字的。“书鱼沉泛于书籍之内，生死于文字之间”，就是他在《书鱼知小》中说的。

被人称为“儒生加庄生加五四血脉铸成的一个现代书生”的流沙河说，一个不爱中国汉字的人奢谈爱国，一定是别有他图。流沙河是个勤勉的读书人。他求真好学，几乎到了无书不读的地步。读书和著述是“职业读书人”流沙河的生活。这位如今已80岁的“职业读书人”每天必须读书，至少两个小时。他的居室放着一架旧式的大床，常读的书搁在床上，被他称为“宠姬”。他的床一半边分给了“夜夜倚床”的“宠姬”——被他称为“命根子”的常备书：《十三经注疏》《史记》《资治通鉴》《太平御览》《太平广记》《说文解字段注》《古文观止》等。“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这虽然是纪晓岚的自喟，但后半句用在流沙河身上也算是恰如其分的了。现阶段，有多少人能像流沙河书里说的那样，把读书当享受？

“读书不知味，不如束高阁。蠹鱼尔何知，终日食糟粕”。这是劝诫读书人书是死的，必须读活，要能入能出，方为读书之道。书鱼知小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紧迫感。流沙河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等后生一生难以望其项背，他自然不是不知大的人，可偏偏别出心裁说小，可谓以小见大、四两拨千斤，出神入化。这世上偏偏多的是“无知者无畏”，“不知小，不能知大。当今之人，动辄说大话，说过头的狠话，移到文坛上来，有理无理都呼唤精品力作，人人恨不得做李白杜甫、做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无畏还可圈可点，无知又无畏就是无耻了。这简单的道理，却偏偏有人看不透。

“未来看今日，犹今日看过去，人很快都会老的，肚子里有没有货色，脑子里有没有思想，好歹都是度过一生，不过全看各自的造化罢。”这是叶圣陶的孙子叶兆言读过流沙河的《书鱼知小》的肺腑之言。记得在哪里看过的，说成都文殊院有一副楹联：“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可见，人要想追求自在，最关键的是放下，放下就是把杂念妄想的心放下来。杂念妄想没有了，自然清净心就出现了。读书如此，做其他事情同理。不然，也只能是“又见课堂灯火，我已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