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岁尾看清欠之二】手中木剑无寒光 清欠队员执法难

沈阳市清欠办内，工作人员帮助农民工讨薪维权。 视觉中国 供图

“欠我们18万元工钱，三番五次来，咋就不给解决呢？”12月20日，在辽宁沈阳沈河区清理拖欠农民工工资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以下简称清欠办）的门口，农民工孙德胜这个月里第4次来此投诉。

“拿不到关键证据，确定不了劳动关系，没法帮你要到钱。”两个小时下来，清欠办协调员高飞解释得口干舌燥。4个月前，包工头邢志雇佣孙德胜等5人为沈阳市五爱市场的一家商铺装修。11月末，邢志卷走了工钱，一起卷走的还有孙德胜等人的用工协议和工资表等证据。

2014年11月，沈阳市政府成立了清理拖欠农民工工资工作办公室，由沈阳市人社局牵头，市建委、公安局、工会等12个部门派驻工作人员联合执法，各区（县）成立清欠办，负责帮农民工讨薪。尽管多部门联动推动清欠工作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拖欠农民工工资事件仍然屡屡发生。基层清欠办的工作者的感受是，虽然手里有执法权力，但这权力有时候就像一柄木剑，在清欠执法中有点钝。

证据能不能找？好不好找？

“你凭什么说我欠农民工工钱，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明天也找10个人找你要钱去！”11月13日，沈河区城建局建筑市场管理办公室一科科长、清欠办工作人员姜春局，被一家歌厅的老板指着鼻子吼了一通，随后被赶了出来。

在此3天前，来自吉林四平的农民工武胜祥到沈河区清欠办投诉，歌厅老板拖欠他干瓦工的工资共2.4万元，工程结算表和工资表都在老板的电脑里。随后姜春局来到歌厅取证，便发生了上述一幕。

近年来，建筑、餐饮、服务、交通、水利、生产制造等行业成为农民工欠薪高发行业。但无论发生在哪个行业，只要出现了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情况，清欠办就会上门讨要。

然而，在讨要过程中，姜春局发现了棘手的事。“恶意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案件在移送公安局前，行政监察部门必须对违法事实进行认定。但是，尽管事实存在，由于我们没有强执法力，拿不出搜查令，拿不到过硬的证据，往往要不来钱。”姜春局无奈地说，“属地派出所每次都会积极配合我们工作，但处理社会治安的工作就一大堆，要帮我们一一侦查找证据的话，根本忙不过来。”

虽然农民工的法律意识不断增强，但大部分农民工没有签订用工协议、保留考勤表和工资表等证据，这让清欠办的工作人员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沈阳市鲁园劳动力市场是东北最大的零工市场，每天到这里打工的农民工有近400人。鲁园农民工工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很多来沈阳打工的农民工被拖欠的劳务费一般是1000元至5000元，但由于没有保留证据，有九成的农民工无法维权。

此外，包工头打着帮农民工讨薪的幌子索要工程款，加大了取证难度。沈阳市沈河区安监局危险化学品科科长、清欠办工作人员刘洪生在一次联合执法中发现，辖区内一家项目工地总承包公司拖欠包工头工程款28万元和农民工工资17万元。包工头为了要回工程款，制作了虚假的工资表，怂恿农民工到清欠办索要45万元欠款。清欠办的工作人员就必须多次调查取证，查明事实。

“清欠办工作人员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寻找用工事实的证据、核定劳动量、确定劳动报酬标准上。”高飞说。

行政手段不够“狠”，维权又“卡”在这一环

“人社部门的行政手段有限，加上欠薪企业的违法成本低，对其震慑作用不够。”沈河区人社局副局长、沈河区清欠办副主任关文利说。

根据《劳动保障监察条例》第30条规定，对用人单位经责令改正拒不改正或者拒不执行行政处理决定的，人社部门处以2000元以上、2万元以下的罚款。关文利告诉记者：“我们会对欠薪的企业下达支付通知，但是对拒不执行的企业最高只罚款2万元，这对动辄拖欠上百万元的企业来说，没有威慑力。”

在多年清欠工作中，关文利发现，农民工依法维权链条不畅通，这导致大量工作“卡”在基层清欠办。

关文利介绍，正常渠道讨薪有四步，第一步找本单位的协调部门进行协调调解，如果不行找劳动监察部门投诉，再不行找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最后就是到法院提起诉讼。“事实上，大部分农民工走到第二步就不愿意往下走了，因为不仅成本高，而且耗时长，甚至还有可能拿不到钱”。

来自山东的农民工魏祖辉曾多次跑到清欠办反复投诉。2013年2月，魏祖辉在一家餐馆做洗碗工时被拖欠了劳务费1300元。他到沈阳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的接待大厅申请仲裁，可看到桌上的一排表格，有点懵了。

“终止劳动合同证明书”“公司登记情况咨询卡”“仲裁争议申请书”，数数一共9种证明。“我就小学文化，哪懂这些东西和流程。况且流程全走下来，没准我还要搭钱，还不如‘死磕’在清欠办。”魏祖辉说。

部门联动，还有“装睡”的吗？

清欠办成立后，10余个部门联合治理欠薪难题，成效明显。不过，农民工欠薪情况仍频频发生。2015年，沈阳市共办理拖欠农民工工资案件314件，涉及农民工9850人，涉及金额9030万元。为何欠薪仍难以根除？

2016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出《关于全面治理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的意见》，明确政府负责人牵头，人社、发改委、公安、司法、财政、住建委、交通、水利、人民银行、国资委、工商、工会12个部门参与协调。8月20日，沈阳市政府办公厅发出《关于全面治理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的实施意见》，进一步明确了12个相关部门的具体职责——人社部门负责组织协调、督促支付工作，加大监察执法力度，查处拖欠案件，依法作出行政处罚；公安部门负责依法处理欠薪逃匿、拒不支付劳动报酬涉嫌违法犯罪行为；发展改革部门负责对政府投资项目的审批管理，严格审查资金来源和筹措方式。

即便如此，在实际工作中，这些联合办公的部门都面临一个尴尬：一些政府工程拖欠工程款，致使农民工要不回工资，清欠工作人员“不太好开展工作”。

被拖欠工资3.4万元，农民工何良平跑了5次清欠办，也找到了“债主”，但说什么也执行不下去。2015年4月，沈阳市一所中学教学楼改造，何良平等7名农民工一共被拖欠了工资12万元。清欠办帮何良平找到了承包公司，公司说是相关政府部门称财政紧张，正在想办法，“领导还在研究中”。

此外，相关部门执法监管不严，让企业违法事件屡有发生。沈阳市发出的《意见》明确，城乡建设部门负责规范工程建设市场秩序，依法查处和督办挂靠承包、违法分包、转包、拖欠工程款等违法违约行为，及由其造成的欠薪案件。然而，违法分包、转包的情况屡禁不绝。

2016年11月，农民工萧齐等6人被拖欠工资12万元。调查发现，承包公司将一家私营医院的装修工程非法转包给了一家没有资质的公司，该公司又把工程分包给了包工头谢晨。谢晨跑路后，萧齐的工资就没了着落。萧齐说：“如果政府管得严，没有了非法分包，我们可能就不会被欠工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