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袋大米)
入秋天气尚热时,单位给了两袋大米,一袋20斤,是广告上有名的产于东北某地的大米。20斤一袋,包装有点大,现在超市多卖五斤十斤的,吃完再买。我担心一旦放时间长了会生虫发霉,先吃一袋,另一袋特意放在我的工作室阴面房间,那屋凉快,冬天不开暖气。
时节到了大雪,老伴从楼上下来,拎出那袋才开封的大米说不能吃了,有味了。我抓起一把,凉刷刷的,闻闻,好像没什么味,便说没有味呀,能吃。老伴皱眉又闻,说怎么没有呢?要么是你的鼻子有问题,要么是你脑袋有问题——土财主,见到粮食就美得不行。都什么年代了?你得讲科学,黄曲霉菌,吃了要长癌的!
我想起当年插队时,山里贫困,最好的粮食是小米。有一天晚上,我熬了一锅小米粥招待其他队的知青。粥熟了,不小心把油灯碰到粥锅里。灯,倒是捞了出来,粥,却变成了煤油粥。怎么办?有人说:别说话,不喘气喝,就行。于是都憋气往下灌,但有一人还是含混说话,问:粥里放萝卜条了?然后从嘴里拽出一条灯捻来……
20斤晶莹雪白的大米,一粒未吃,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我坚持说这大米没坏可以吃,后来又说咱吃不了可以给女儿一些嘛,她爱人、儿子俩大男子汉都爱吃大米饭,很快就能吃光的。老伴一个电话,立刻把住在同楼的女儿招来,女儿看我俩为此事争抢,很有心计,闻了闻说:是不是包装的袋子有味儿。但绝不说给我们吃吧。
老伴乘势而上,我只得败下阵来。但我仍不甘心——插队第二年夏天,什么粮食都吃光了,忽然发现土仓子里有几斤小米,金黄色,竟然连虫都没生。忙煮,开锅,满屋卫生球味儿!连邻家都隔墙头问煮啥呢?这股子味儿!哎呀,明白了,原来是换季时有卫生球掉米里了,怪不得不生虫!就那味儿,一锅粥也让我们喝个精光。
再给老伴做思想工作:想当初她怀孕时,粮店有高粱米。高粱米可以焖干饭、熬粥,比玉米面强多了。我们一下子买了60斤,放在一个小缸里,每天节省着吃。平房里屋黑,吃了一夏天吃光了,把缸挪到外面,一看,好家伙,缸壁内都是绿苔,全吃肚子里去了……
那老伴也不服,说着还就要拎下楼去。人老了,她的脾气有些怪,一旦要干啥,就不容你工夫。没办法,我忙说好吧,大冷天的还是我去。
狠狠心拎到楼道里,我想,这大米如不做米饭,好像还可以磨成米粉。又想,那是电视里南方人做面皮,费事不说,咱也不会呀;拎进电梯里,又想最起码可以喂鸽子。在老房子后窗外,就有两只鸽子在放杂物的铁栏里做窝生小鸽子。可现在搬到新楼,又往哪找鸽子去。出了楼偷着瞅,老伴在楼上盯着,想耍花招很难。我把米袋放在垃圾箱旁,把袋口挤严实。回头朝小区外指指,意思是我出去转转。我想好了,无论如何,这大米我是不能扔的,一会儿回来我再拎上去……
转了一小会儿,估摸老伴也上楼了,我忙往回走。脚下轻松,心中也有几分得意,我老何是谁?下过乡,插过队,知道粒粒皆辛苦,受过地里田里的累!这大米,我是要定了!你们不吃,我自己吃!上顿大米饭,下顿大米粥,转天鸡蛋炒米饭,我炖肉用肉汤拌大米饭,那叫盖浇饭,最好吃,馋你们,想吃,我还不给呢!香喷喷的大米饭呀,我要吃出一个银装素裹飘飘洒洒的雪白天地……
远远的,在小区淡淡的灯光里,我忽然发现异样:那大米塑料袋是白色的,应该看到呀,却没有。忙跑到近前细看:没了!连袋子都没了!
我的大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