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大蒜里溢出“文化”味)
鲁智深上五台山当了和尚,嘴里“淡出鸟来”,下山闻到狗肉香,寻得狗肉店,揭开锅盖,半锅熟狗肉,咕嘟咕嘟冒气泡,大喜过望,揎拳捋袖,拽下一只狗腿,小二见了,讨好地捣了半碗蒜泥送来,狗肉蘸蒜泥,绝配,和尚吃得风生水起。
那年去河南,在面摊上吃面,一大束蒜头挂在棚柱上,吃者自取。一位后生,那才是吃蒜的行家,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扯下一头蒜,不以手剥皮,歪着头龇牙咧嘴咬,蒜皮“噗噗”吐得像飞蛾,吃一筷子面,咬一瓣蒜,洒脱而恣肆。
梁实秋在《吃相》中说得更热闹:“从前我在北方家居,邻户是一个治安机关,隔着一堵墙,墙那边经常有几十口人在院子里进膳,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呼噜,呼噜,呼——噜”的声响,然后'咔嚓’一声,他们是在吃炸酱面,于猛吸面条之后咬一口生蒜瓣。”北方人吃大蒜历来生猛。
大蒜使人胃口大开,大蒜的辛辣,比辣椒含蓄,其醇香又胜过葱,极勾人馋欲,许多吃食之味美,全藉大蒜的辛香支撑。
大蒜虽是佐料,亦可当菜。旧时北方穷家小户吃饭不要菜,一碗蒜泥调以大酱,一家子围坐,用窝头蘸了吃,极下饭。
南方人做菜亦少大蒜不得。油焖茄子、爆炒鳝丝,拌以红椒、蒜瓣,出锅油润嫩滑,香艳无比。
我从不吃腌菜,腌蒜则另当别论。大蒜经过腌制,冲辣之气立减,醇香之味犹存,极佳的佐餐小品。
大蒜诸般好,就一样不妙,吃了臭口。与吃了生蒜的人对面交谈,难免要掩鼻。史上甚至有人为这股蒜味丢了性命。南朝刘宋的大臣孙超“面君”时,就因为口里蒜气太重,惹恼了暴戾之君刘昱,令人活剖了他,说“看看他腹中到底什么作怪!”但大蒜是无辜的。
因其后味不佳,雅人多不食蒜。《凡高传》中有一句:“人有十分雅,不可无一分俗,如美人拒食大蒜,诚憾。”大蒜是俗的。美人呵气如兰,倘若人前呵气如蒜,确也煞风景。雅人不吃蒜,俗人才吃,吃蒜与否,体现人的身份。前清一位落魄的宗室才子,去小饭铺吃饭,点了一份拍黄瓜,拍黄瓜须搁酱油、香油、醋,再加一勺蒜末,这才够味儿。他偏不要蒜,那还有什么吃头?宁负口腹,不失其雅。
《红楼梦》里的夫人小姐们,也一定不吃生蒜,连史湘云这等有几分豪气的姑娘也不吃,庐雪亭里,烤鹿肉蘸蒜泥,该多般配呀!这要叫鲁智深撞见了还了得!庄户人家刘姥姥,在自己家里想必一定蒜不离口,不然怎会在贾母的酒宴上说酒令时,应对出一句“一头萝卜一头蒜。”真乃“绝妙好辞”,大蒜正是她的本色!
大蒜个性鲜明,乡土情味重,似代表了某些俗文化的特色。故而周立波说北方的郭德纲的相声有大蒜味,而他的南方的“海派清口”有咖啡香。这虽是调侃,细细想来,北方的快板、鼓书、说唱、二人转,还真有那么个“大蒜味儿”呢!
一地的物产象征一地的文化,早年作家群里就曾有个“山药蛋派”。大蒜之味里溢出一股子文化气息,这大蒜就更不可小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