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看青年作家如何书写现实)
近期出版的《当代》杂志第六期推出了青年作家专号,收录了宋小词、李清源、李云雷、王凯、西元等青年作家的小说,如此大规模地集中推出一批新人新作,这在主流文学杂志中十分少见。11月23日,一场名为“他们走在大路上——《当代》与青年作家现实主义创作”的文学研讨会在京举行,评论家李敬泽、白烨、孟繁华等与青年作家一起探讨当下书写现实的诸多可能性。
专刊概况
青年作家直击社会痛点
虽然都被称为“青年作家”,但他们的经历、背景并不尽相同,在文学理念和写作手法上也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特点。比如来自河南的李清源的两部中篇小说《走失的卡诺》和《苏让的救赎》一经问世,就受到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
以评论家身份出道的李云雷近两年来在“反串”写小说,研究者从事创作,往往会被人批评理念过剩,李云雷的小说却出人意料地清新质朴,并没有被文学观念所拖累。身为军旅作家,王凯和西元的写作致力于表现当代军人的精神风貌,出生在北京孟小书对于都市青年情感状态的反映也与前辈作家有很大不同,来自浙江却在新疆生活过的女作家杨方则善于用诗化的语言展现异域风情。
另外,尤为值得关注的是湖北“80后”女作家宋小词,她的中篇小说《直立行走》能够直击拆迁、城乡差别、贫富不均等等社会痛点,但又没有一味简单地为某个阶层、某个人群代言,而是能够体谅到当下生活中每种人的艰辛和自尊,这种全面、冷静的视野标志着一个作家的成熟。
拿出一期的版面容量全都给青年作家,这对37岁的《当代》杂志来说也是第一次。社长孔令燕说,《当代》从第一任主编秦兆阳先生开始就有两个传统,一个是关注现实主义文学创作,另外一个传统就是注重青年作家的培养。“这期为什么要做这个专号?这在《当代》创刊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发过单篇的新人新作,没有一本全是青年作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年轻,不仅仅因为他们各有特色,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坚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
专家观点
书写现实并不是愤世嫉俗
中国作协副主席、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对于青年作家如何书写现实,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说:“第六期的作品我看完了,当然有的很好,但恐怕有些作品在处理总体现实感的时候,我们的作家想的是不深入的、是不审慎的,或者是缺乏充分的自觉性。”李敬泽觉得,在一些作品中经常能看到“这个时代怎么了、怎么样?”这样的总体性论述,但是要警惕把这种总体性的论述变成一种情绪,“甚至很容易变成廉价的愤世嫉俗的情绪。”
文学评论家白烨认为,《当代》杂志本身也在进行着更新换代,像石一枫等青年编辑也开始担起重任,“这个专号的第一个感觉是作家年轻化,而且在写法上也多色彩、多样化了;第二个感觉是,通过这期的作品看到了这些青年作家的变化,带来了一些新的东西。这些作品中没有太大的波澜,而是发生在亲人、友人、情人、恋人之间的各种各样的矛盾,将各种困惑和困境在人际关系中表现出来,这个让我非常意外,只有在人际关系中写好了才是本事。这是让我感觉很欣喜的,表现出来这一代作家的特点,你看起来角度并不大,但却感触很深。”
不少评论家都提到了专号的第一篇小说,宋小词的《直立行走》。孟繁华说:“看这个作品之后非常震惊,是当下现实主义非常重要的剖面,也有很多作品都在书写与居住环境有关的这个题材。《直立行走》写的是一个农村的女孩进入城市,观察一个事物,一个陌生者看得最清楚。”他认为宋小词认识到中国社会加快程式化进程中的复杂性,一些始料不及的问题,“另外这部作品还带给我一个思考,过去把我们深深感动的文学都是有情有义的文学,今天的文学为什么没有情义了?这个问题值得思考”。
青年作家说
在写作时没考虑现实主义
青年评论家杨庆祥谈到杨方的《风吹木扎尔特》,他觉得这个地方像契诃夫的樱桃园,很诗意很美,“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存不存在,这个小说写了苹果园,如果大家可以接受这两个女生的爱,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然后被一场大风吹走了,让我想起《百年孤独》里面的情节。”这个木扎尔特小城存在吗?作家杨方说:“我的小说所写的都是我从小生活的一个边境上的小城,有老师说那样一个小城市像虚构的。其实不是,它是真实存在的。我把新疆的音乐、边境的风情、历史、天气,还有边境上的一场大风,全部融合到我的小说里。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主义小说。”
写下《猴子纹身》的青年作家孟小书在国外生活多年,“回国之后我一直无法找到自己一个非常准确的位置。这篇小说出来之后,居然被列入到了现实主义的主题,我觉得还是挺惊喜的。到底什么是现实主义?由于我现在做了编辑,我找来了很多自认为是现实主义很好的小说,然后给杨老师、还有石一枫看,他们都觉得这不够现实主义,觉得那些小说没有生活的质感,所以对现实主义的小说,到底有怎样的一个很准确的定义,我还是在不断摸索和学习中。”
青年作家宋小词向《当代》杂志表达了感谢,称一是没想到《直立行走》会上了杂志的头条,二是没想到会为青年作家开一个研讨会,“我昨天坐了一夜火车,心情特别忐忑。我知道我来北京是来动手术的,动文学上的手术,听了各位老师的点评之后受益匪浅。对我来说好像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好像又增加了一些新的困惑。”
《直立行走》(节选) 作者:宋小词
双福,明天是元宵节,你到我们家吃汤圆吧。
她的脖子顿时伸长两尺,她有些蒙,你刚说什么?
叫你明天到我们家过节。中午之前,我过来接你。
我,我。她有些慌乱,她似乎一直都暗暗地为此事准备着但又一直没有准备好,猛地这么一说,就把她抵到了悬崖上。她说,午马,能不能不到家去啊,我,我。
别不识抬举啊,是我爸妈的意思。
她怕他不耐烦,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行了,我明天来接你。
谈恋爱,见父母总归是一件大事……
这个城中村卵蛋似的被四周高楼夹击,像一颗发烂的心脏在黑暗中微弱地搏动。小区路口的垃圾箱,棺材一样,常年臭气熏天,污水横流,这里地势又低,一遇到暴雨天,整个城中村一秒钟变大海,日照不充足,潮气久久不退,所以这里终年都散发着霉味和馊味。但这里也热闹,有许多小餐馆,烟熏火燎的,路面被地沟油盘出一层包浆,乌亮乌亮的。边上一条水果摊,烂苹果烂梨子都沤出了一股酒气。城中村的住户很杂,学生、贩子、民工,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是另一个江湖。杨双福住的这个楼大多是附近几所高校的学生,考研的、同居的、考编制的、啃老的都窝在这楼里,所以时不时还能听到读单词的声音,也能闻到精液满天飞的气味。她大学毕业就被学姐介绍租住在这里了,十五个平米,一个月七百块,她觉得还是贵了,但她知道在城区却是最便宜的租价了,搬到这里两年了就没挪窝,这里的老鼠蟑螂苍蝇蚊子她都认识了。
远处是挖掘机的作业声,很多次她都梦见那些挖掘机并排向这个城中村开来,它们把这里的房子、树木、泥土、老鼠和人都当成了垃圾撮进搅拌机里,含着血肉的泥浆从搅拌机里流了出来。她惊恐地呐喊着,挣扎着,想要逃,可是有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了进去,将她甩入齿轮里。她总是在大叫声中醒来,怔怔的,然后在心悸与不安中又沉沉睡去。
次日里她早早就起床去了超市,在卖酒和卖茶的专柜里盘旋了很久,一只手在这个上放一放,在那个上放一放,不知道选哪个好。武汉人讲面子,送廉价货是很得罪人的。最后她狠了狠心拿了两瓶贵州茅台,七百多块钱。又拿了一提“不是所有牛奶都叫特仑苏”的礼盒,这便拿得出手了。
回到住处烧水洗头洗澡。重头戏便是穿衣服了。她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搬到了床上,她望着这堆衣服,像狗看着一只刺猬,无从下手。平常胡乱逮着哪件穿哪件,也能出门,可今天不比寻常,她想靠这些衣服来装扮出自己的分量、价值、脸面和教养来。
京华时报记者 田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