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从工人新村走出的建筑遗产)
曹杨新村旧景。 资料图片
如今的曹杨新村于董俊 摄/东方IC
近日,中国文物学会、中国建筑学会联合公布“首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全国范围内有98个项目入选。上海有13处建筑或建筑群入选这一名录,与外滩建筑群、国际饭店、上海展览中心一同入选的,还有让人有些惊讶的“曹杨新村”——工人新村的代表。
工人新村属于当年国家分配住房,显得简陋,档次不高。特别是采用水泥预制板等现代建筑材料,规整地一排排连起这个超大型的居住社区,能够入围建筑遗产,价值何在?
老曹杨人不惊讶
刘有为是“老曹杨”,自从上世纪60年代搬入曹杨新村后,曹杨一村、四村、六村都留下了他的居住回忆。对于新村入选“建筑遗产”,他显得非常淡然:“别忘了,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兴建的第一个人民新村。”
“外观像小洋房,红瓦、奶白色的墙壁,三户用一间厨房,每家基本都有个抽水马桶,那个年代,住房条件算好得不得了。”“邻居间又熟络又客气,现在我们过年过节还会打电话问候。”
刘有为与曹杨新村的记忆始于1961年,那年他26岁。当时他就觉得,曹杨新村周边有邮局、有银行、有菜场、还有电影院,就是如此闹忙。
“曹杨新村绿化多,有一种门一打开、眼前一亮的感觉。和现在‘水门汀+汽车’的格局完全不同。”“代表着一段历史,在国际交流中也有一定地位,它能评上,我不惊讶。”
如今,刘有为的小儿子一家住在曹杨九村,大儿子住闵行,大儿子常常叫刘有为老两口搬去闵行换换环境,“我不去的,这里社区成熟,生活设施完善,我这一辈子,就住曹杨新村了。”
如果说刘有为的说法是感性的,那么,就再听听专家们的解释:建筑遗产是非常丰富的,不止是好看的建筑、名人故居或是有故事的建筑才算是遗产,代表某个时代、具有典型性的建筑也是。
“工业建筑也能代表城市遗产,居住建筑群恰恰能反映当时的产业和社会制度的巨大变化。”上海交大建筑文化遗产保护国际研究中心主任曹永康说,工人新村亦然。曹杨新村的出现,是上世纪50年代大批建筑工人聚集在一起,因为产业发展使得工人聚集,因为工人聚集从而出现居住建筑群落,曹杨新村无疑能代表那个时代。
半个世纪前的超前
“曹杨新村好风光哦,白墙壁,红屋顶,石子路铺得平,哎哟走路真称心……”当年一曲杨柳青小调曾传唱上海。
取曹家渡到杨家桥之间的一片农田,打造属于工人阶级的宜居新村,这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上海市市长陈毅做出的一个重大决定。
1951年,曹杨一村开始兴建。在具体规划之前,有关方面曾邀请即将入住的居民——普陀区工人代表座谈,充分听取意见,确定建筑式样和设备标准。1952年“五一”劳动节前全面竣工。新建成的工人新村共计有三开间二层楼房48幢,162个单元,1002户,因地近曹杨路,遂命名为曹杨新村。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兴建的第一个人民新村。第一批入住的都是劳模、先进工作者。
之后,除了在曹杨地区继续建造工人新村外,上海市政府还分别安排在江湾、浦东、徐家汇等地,分九个基地建造大型社区,独特的新村文化也就此在上海形成并开始兴盛。
同济大学城规学院副教授朱晓明曾无数次在曹杨新村徜徉,令朱晓明讶异的是,当年百废待兴的上海,竟未采用苏联的轴线对称、空间围合,纪念性强的大街坊布局,而是运用美国上世纪20年代提出的“邻里单元”理念:至少10%的社区土地为公共开放空间或公园;最多每隔3栋楼,必有一处敞阔的公共空间。曹杨一村以小学为核心,以600米的服务半径布置街坊,五六分钟步行范围内即可享受各种公共配套设施。这是如今许多新开发楼盘所罕见的。
曹杨新村一村,过去曾作为全国首批外事接待单位,60年来先后接待了世界155个国家和地区7200余批、10万余人次外宾。“当时人们是冲着第一个工人新村的头衔来的。”
半个世纪后的尴尬
然而,岁月变迁,曹杨新村老了,旧了,特别是一村,即便曾经翻修特别是在外墙立面等处做了粉饰,却难掩岁月沧桑。当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媳妇成为中老年人,上海工人阶级心目中曾经的住房标杆,显得似乎与时代接不上轨了。
一幢幢白瓦红墙的三层房子,沿着蜿蜒的小径整齐排列,犹如国外的小洋房社区。走近看,每户人家的门外,都用临时铁架晾晒着颜色鲜艳的衣服和被单,白墙上,横七竖八爬着蜘蛛网般的黑色电线。
房子与房子之间留有充足的日照间距,但在层层叠叠的绿树和各家私自搭建的铁棚掩盖下,只露出狭长的一抹蓝天。路上没什么人,偶尔见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远处的房屋楼上,不时传来两户人家在为谁家又占了谁家的“地盘”而争吵的声响。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里弄中的风铃声、树影下的街坊笑语已成记忆。“时代变了,曹杨新村却没有变。”周佩春是曹杨新村村史馆的退休干部,见证了曹杨新村几十年来的变化,“就煤卫合用这一点,现代人哪里受得了?当初的劳模夫妻带孩子,演变成了一家两代人甚至三代人,挤在一间20平方米的小屋里居住。”
从2010年到2015年,同济大学王伟强教授和他的团队对曹杨新村进行了广泛的社会调查和研究,为社区更新工作提供了一些技术支持。谈到曹杨一村的保护与发展问题时,他说:“事实上,曹杨一村今日的破败成因是多方面的,核心还是缺乏有效的保护和改造机制,住房老化要改造,仅靠政府财力有限,居民没有产权,也就无法调动社会力量。”
据王伟强介绍,目前曹杨一村有些居住建筑中70%的住户是外来务工者,因为一村的房型很小,位置好,租金低,很受他们的青睐,如今依然是三、五户人家合用煤卫设施。“调查中原住民很认同‘如果能够做到独门独户使用煤卫设备,居住环境就能大大改善’,可是如何‘独门独户’一直没有找到有效对策。”
60多年前曾具有超前性规划特点并享誉海内外的工人新村,如今能否通过微改造既延续宜居社区的理念,又留住历史记忆?找到这样一个平衡点,是新老曹杨人的共同期盼。
老曹杨如何焕发新活力
当年,工人新村的建立与社会主义城市改造之间关系密切,反映了城市形态的变化,从“消费型城市”向“生产型城市”转变,工业曾是上海城市发展的重要支撑。工人新村在上海经济、政治、社会生活中有一定象征意义,对其进行风貌保护,是留存一段重要的历史记忆。
那么,这类建筑该如何保护?曹永康认为,比较理想的保护模式是,按照社区模式把工人新村保护下来,留住部分原住民,保留其社区功能,辅助商业、文创、文化等。当然,由于这些建筑历经岁月沧桑,硬件条件较差,给居住其中的老百姓带来很多不便。所以,在保护这类建筑的同时,还要不断改善居住者的生活质量。要想办法保留其富有历史感的外观,但内部功能的改善也要与时俱进,给居住者提供便捷和舒适感。
据悉,今年,曹杨新村更新项目已列入上海中心城区城市更新试点。比如,将在历史保护建筑曹杨一村改造过程中,借鉴静安区东斯文里等经验,通过“整体开发”模式进行功能置换;将完善公交线路,在曹杨五村、桂巷新村等居住区入口设置站点,接驳医院等公共服务设施,满足老龄化需求;将提升住宅品质,在一村、七村,计划采取加层、扩建改造等方式,推进住宅成套化等。
还有专家建议,在工人新村一类的保护建筑中植入文化、创意类新兴产业,与周边社区相生相容;还可以建小型博物馆,让参观者能够体会到工人新村所代表的那一段历史,找回解放初期工人们集体生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