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拿什么唤醒你,救命“神器”)
当无知遭遇突然?李法明 画
“没有反应,没有呼吸。”在对面前的橡胶假人进行初步判断后,29岁的伍慧江对身边另一位学员说:“请你去取一台AED。”随后,他双手叠扣,垂直向下用力按压假人心脏部位。
AED很快被取来。这是一台橘黄色仪器,不及小学生的书包大。给橡胶假人贴上电极片,听AED发出电子音指示后,伍慧江按下了除颤键。
10月29日,在位于北京市朝阳区的一家急救培训机构内,和伍慧江一起接受培训的共有11人。不过,在此之前,这些学员们都不知道AED是什么。
据统计,中国每10万人平均可用的AED数量,趋近于零。AED全称“自动体外心脏除颤器”,它可以诊断特定的致死性心律,并且给予除颤电击,是专门急救心跳骤停患者的仪器。
11月1日,《上海市急救医疗服务条例》正式实施。被称为“好人法”的这部法律明确规定,紧急现场救护行为受法律保护,对患者造成损害的,不承担法律责任。业内之士指出,紧急救助免责有望推动公共场所AED普及应用,从而提高猝死救治率。
缺失的AED
根据国家心血管病中心发布的《中国心血管病报告2014》显示,全国每年发生心脏性猝死者预计为54.4万,相当于每1分钟就有一个人发生心脏性猝死。
AED电击除颤被认为是最有效的急救方式。一组数据足以证明它的威力:当病人在1分钟内接受电击除颤,存活机会达到90%,如果10分钟才进行电击除颤,病人存活的机会就下降到不足5%。
与心脏性猝死频发相对应的却是AED的极其短缺。数据显示,我国目前配备的AED设备数目不超过1000台,并且仅集中在北京、上海、杭州、海口等城市。公众很少知情,即使听说过也不知道怎么使用。
要不是4个月前妹夫金波突然猝死在北京地铁站,知名公益人邓飞还不知道,在等待救护车到来之前,专业的院前急救和心肺复苏设备有这么重要。
6月29日,北京地铁6号线呼家楼站站台上,34岁的天涯社区副主编金波突然晕倒,3位好心人进行了一些抢救措施,但于事无补。
有医学人士在看了现场拍摄的视频后指出,金波躺在地铁站长达50分钟的时间内,胸外按压次数不够,且没有获得专业心肺复苏设备的及时支持。
金波的遭遇并非孤例。2015年8月16日,301医院脊柱外科主任张永刚在首都国际机场突发心脏骤停死亡,而首都机场就配有AED,但周围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及时使用。
北京急救科普达人张元春特意留意过首都机场的AED,“三个航站楼都放置了AED,但它们当以前还被遮挡着,今年才移除。”每台AED上面都有图示,而且写明了使用方法,一目了然。但上面同时还印有一句话:“本套设备只供医务人员和接受过心肺复苏培训的人员使用。”
这让张元春“哭笑不得”:“AED俗称‘傻瓜机’,就是给普通人用的呀!”
“金波的离去让我们看到了中国AED缺失的风险。”在金波的遗体告别式上,邓飞如是说。
张元春则越来越感受到,金波突发的心脏骤停事件背后,折射出的是中国公众急救知识缺乏的现实。
推广的困难
张元春曾是北京急救中心院前急救主治医师,在他11年的急救工作中,所有心脏骤停的病患里,只有一起成功救治的案例。
“绝大多数时候,生存机会就丧失在等救护车来的路上。”这么多年来,张元春从来没见过在救护车到来之前,有家人救活过病人。“家属等待、催促、哭号,可就是不会自救”。
国内大城市急救平均等待时间超过10分钟。坐在行驶并不总是顺畅的救护车里,张元春往往被无力感笼罩,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去给患者确认死亡的。
2011年初,张元春选择“跳”出来,成为一名心血管急救培训导师,换一种方式救人。
张元春开了微博,创办了专门的急救科普微信公众号,发帖说要做公益急救讲座和培训。不过,没有人报名。他急了,在朋友圈里声明“免费、免费的”。这一次,总算招来了6个学员。
每天出门,张元春都会随身携带一台AED。不过,今年5月份,他带着这台救命“神器”,在国内某旅游城市的机场过安检时,被拦了下来。
安检、地勤和公安人员都来了,但无人认识这台机器。“他们认为它会威胁飞行安全。”张元春反复解释,急得跳脚:“这是救人的!国外飞机上都有!”可是没用。这台AED还是被托运了。
遇到类似尴尬的,还有杭州市急救中心医教培训科科长鲁美丽。
2014年底,杭州云林公益基金会捐赠了15台AED给急救中心。鲁美丽和同事打算投放在人流量较大的机场、车站和商场。他们找到这些场所的负责人,没想到大多吃了闭门羹。
“他们不接受,怕担责啊。谁来维护?谁来管理?人救不活怎么办?这些都是顾虑。”鲁美丽说。
在软磨硬泡下,AED终于安装上了。可投放两年来,这15台AED至今也没有被使用过。“电极片的保质期都要过期了”。
要让施救者免于风险
在妹夫去世3天后,邓飞和金波的生前好友们,联合天涯社区、新浪微博微公益、腾讯志愿者协会等机构,和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发起并成立一个叫“心唤醒”的公益基金。
基金在7天内就完成了注册。邓飞说,它运转的最大目标,是在全国各大城市的公共场所添置心脏骤停紧急救援设备,建立一个专门服务心脏骤停病人的快速应急体系。
在“心唤醒”的筹备过程中,邓飞发现AED推广中绕不开的问题是,要让施救者免于风险。而鼓励他们出手相救,离不开法律托底。
值得欣慰的是,海南在2010年就将AED的公共化安装写入了《海南省红十字会条例》。刚刚出台的《上海市急救医疗服务条例》中,“好人免责”条款引发关注。目前,将于明年3月正式实施的《北京市院前医疗急救条例》正在公开征求意见,其中提到了公众急救知识的普及,也提到了在公共场合应当配置相应急救设施。
张元春是“心唤醒”的联合发起人。他曾托了朋友,联系上北京地铁站的相关工作人员,询问AED的投放事宜。对方回复:“不归我们管,也不知道该谁管。”
“‘心唤醒’只是‘唤醒’,最终还是要靠政策。”张元春得出结论。
尽管还有资金、培训、立法等种种挑战,各地政府都在实践中不断推进城市急救系统的建设。
杭州在这方面走在了全国前列。近日,杭州市政府牵头召开了会议,专门讨论AED在公共场所的配置,包括运管、城管、交通枢纽、市民中心等单位都派员参加。让鲁美丽感到欣喜的是,不久后,她在杭州的戒毒所也看到了AED的身影。
在金波突然猝死在北京地铁将近3个月之后,邓飞将“心唤醒”推广的第一台AED落在了广州大剧院一楼的滴水坊。
邓飞知道,AED的普及是个系统工程,还要考虑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先从大城市开始尝试,不能一蹴而就”。
在张元春看来, AED不仅是一种仪器,更像是一种象征符号。“希望有一天,人们觉得背着AED比背着名牌包更潮。”张元春在微信状态中这样写道。
不出意外的话,伍慧江和同期的学员们将在培训一个月之后拿到急救证。考试结束后,身边一名马拉松跑友学员问他:“咱们有可能用上AED吗?”
“万一用上了呢?”伍慧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