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耍货儿”，好久不见

红色和白色的战马之上，绒布骑兵身披铠甲、头顶红缨、一字排开，有的挥动彩色旌旗，有的紧握尖头长枪，还有的双手勒住缰绳……展示柜内，老虎、花猪、猴子等传统绒布玩偶也都栩栩如生，不仅如此，许多好久不见的老北京“耍货儿”也在这里现身。

不久前，在北京昌平的一间工作室内，记者采访了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绒布唐”的传承人唐玉捷，身穿红色唐装的她性格爽朗、十分健谈。由此，记者开始了一次与民间手工艺粗糙之美的邂逅。

是“绒布唐”也是“耍货儿唐”

眼前这些造型各异的绒布旗人士兵正是“绒布唐”的经典造型。

“绒布工艺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的满族军营，一些士兵为调剂枯燥的军旅生活，开始用泥巴和绒布做摆件，记录开疆拓土的场景。”唐玉捷告诉记者，受此影响，“绒布唐”最初的创作题材以马和骆驼为主，表现满族人的马上生活。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绒布制作技艺在唐家人的手中不断完善，创作题材也更为广泛。“马上封侯”“麒麟送子”“五福临门”等融入汉族吉祥寓意的绒布作品成为当时人们馈赠亲朋的礼物，“绒布唐”的名号在京城打响。唐玉捷的父亲唐启良继承手艺后，他不仅制作绒布工艺品和玩偶，还擅长制作能玩会动的玩具。老北京人把玩具叫做“耍货儿”，一时间，“耍货儿唐”成了唐家的另一个封号。

从第一代以这门手艺为生的外祖爷爷算起，传到唐玉捷这里已经是第5代了。在她看来，“绒布唐”除了工艺价值和玩具功能，其背后承载的民俗意义更为重大。

唐玉捷从展示柜里拿出一匹背着元宝的绒鬃“金马”，梳理了一下马鬃，款款向记者讲起了“金马驹”的故事。

每年正月初一晚上，父亲都会推着板车，装上“金马驹”，从位于东直门的住处走到广安门外的五显财神庙，为制作这些“金马驹”，全家人差不多半年前就开始忙活了。正月初二一大早，去五显财神庙祈福的香客们都会“请”一匹“金马驹”回家供奉，寓意“马上发财”，而卖“金马驹”也成为唐家收入的重要来源。

1958年公私合营后，唐启良有了工作，唐家人不再以手艺为生，“金马驹”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1961年出生的唐玉捷对于没能亲历全家齐上阵制作“金马驹”的日子深感遗憾。

粗糙的美感和童年的回忆

墙角一个盖着玻璃板的搪瓷盆吸引了记者的注意，盆里满是被揉搓成圆球的胶泥团。唐玉捷告诉记者，这些都是从建筑工地找来的原材料，“这就像和面蒸馒头，泥的硬度也要恰到好处。”

“‘绒布唐’的技术特点就是没有固定的制作模式和材料，需要根据创作题材和内容进行想象。”唐玉捷解释说，这要求手艺人有变废为宝的眼光，能从生活中寻找创作素材，废弃的树枝就曾被她加工成一株“发财树”。工作室内，记者看到，铁丝、硬纸板、废布头等材料，都被唐玉捷分类码放在纸箱里。

正是由于源自百姓生活，“绒布唐”的配色质朴而简单，造型充满民俗气息，透着民间手工艺粗糙的美感。

胶泥塑形、制作纸盔、取出泥胚、刮腻打磨、粘贴绒布、手工装饰，这是“绒布唐”的主要制作工艺流程。由于每个步骤都需要进行干燥，因此完成一件成品至少要半个月时间。创作过程的灵活性和制作工艺的复杂性，决定了“绒布唐”的每一件作品都是孤品。

在记者的要求下，唐玉捷现场演示了民间玩具“提线老鼠”的制作过程。

从搪瓷盆里取出一块胶泥，几下揉搓成水滴状，“啪”地往桌上一摔，就有了老鼠的雏形。接着，她将黄板纸一层层贴在泥胚上制作纸盔，等纸盔干透后再进行手绘装饰，插上耳朵和尾巴，一只老鼠就成型了。“‘提线老鼠’的玄机在于纸盔底部的轮轴。”唐玉捷揭秘道，轮轴两侧与轴架间有卡钉固定，连以反向缠绕的皮筋，这样一拉线，老鼠就会像上了发条一样前进。

唐玉捷小时候的玩具都是父亲亲手做的。“父亲一手泥，我也一手泥，然后互相往身上抹，做玩具的过程就是玩的过程。”她陷入了回忆。

如今，唐玉捷经常到学校教小学生们制作传统玩具，她希望将这份童年记忆的温暖传递下去。

“不仅记录历史，也要有今天的印记”

2003年1月8日，至今唐玉捷仍然清楚地记着这个日子。

这一天，在北京国子监大街38号，一家名叫“盛唐轩”的老北京传统民间玩具店开业了。蹲在店门前的大个儿兔爷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万花筒、鸡啄米、猴爬杆、驴推磨等传统玩具均能在这里找到，一时间成为不少老北京人寻找童年“玩伴”，重拾儿时记忆的所在。

这家老北京玩具“专卖店”正是唐玉捷和父亲一起创立的。2002年，由于父亲年事已高，唐玉捷辞掉了会计工作，全身心投入“绒布唐”的技艺传承。

“当时的想法是在开发民间传统玩具的基础上，把商店做成北京老手艺的展示平台。”唐玉捷说，商店经营期间的社会需求很大，市场也很好，“但是自己又要管理、又要创作，真的力不从心”。

事实上，当时唐玉捷的脑海里还有很多的点子，比如与旅游和文化交流相结合，带领国外游客体验民间手工制作，感受北京传统文化；比如，把绒布元素与日常用品相结合，让老手艺回归百姓生活。

然而遗憾的是，后来唐玉捷生了一场病，这些想法随之搁浅，“盛唐轩”玩具店也在不久后关闭。

如今，唐玉捷多数时间都在昌平的工作室内，不过她已经很少接受订单。她更希望自己能够静心沉淀，用影像和文字对“绒布唐”的老物件进行复原、整理和记录。需要梳理的还有从父辈那里听来的老故事，她想尽可能勾勒出更完整的“绒布唐”发展脉络。

“我就是耍手艺的，希望能做出实实在在的东西。不仅记录历史，也要有今天的印记。”采访结束时，唐玉捷意味深长地对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