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树敌,乃是一种人类必需品)
树敌乃是人类在心理上和现实中的一种必需品,就像萨特在他的戏剧作品中所暗示的那样,“由于异类的存在,我们才能认清自己,基于这一点,才有了共存和忍让。”
读翁贝托·埃科的任何一部作品总是让人欲罢不能,尤其是当你有闲情逸致的时候。这位今年刚刚辞世的作家,尽管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算不上是“遗老”,但笔下的文字却比很多遗老的书都要耐读。比如这部新出了中译本的《树敌》。
在这部书里,埃科再次显示了他身上百科全书式
作家的派头,这种风度和学养在同辈的欧洲知识分子中间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在他这一代知识分子成长的关键岁月里,古典学术,以及与它须臾不可分的古希腊语、拉丁语等欧洲古典语言的教学和研究已经走向了衰落,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为我们熟知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更多关于我们自己所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中种种事务的探讨。
大概正是因为多少感受到了这种错失,很多读者在读到埃科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来自欧洲最古老的博洛尼亚大学,集小说家、史学家、美学家于一身,还是当代“显学”符号学的代表人物。而事实上,这位鸿硕却不仅仅是一位只躲在书斋里做学问的老学究,更是欧洲最知名的公共知识分子和专栏作家,在此之前,就已经出版过一部专栏文章合集《密涅瓦火柴盒》。
《密涅瓦火柴盒》的主题,从时事政治到文学艺术、从环境保护到新兴科技,内容包罗万象,行文轻松幽默。这部以作者在各地的演讲稿为主体编撰而成的书,一方面延续了作者那标签式的天马行空的写
法,另一方面在继续极尽调侃讽刺之能事的同时,也让我们不仅仅停留在“生活的表面”,把每一天的日子都当做可能的新闻素材般度过,而是跟随着他的思路,进入到历史和人性的深处,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如在《树敌》这篇“主打”的文章里,作者从某次乘坐出租车的经历说起,在恰如其分地调侃了那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少见多怪的出租车司机,并且自嘲了一番之后,埃科便很有技巧地在此处拐了弯,开始和读者探讨起人类“树敌”的历史及意义。完全不出所料地,这篇文章从此处开始就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由西塞罗、奥古斯丁、塔西开始,薄伽丘和莎士比亚参与其间,最后终结于《正午的黑暗》和《一九八四》的世界,一个以文字,或浅或深地影响了今天人类心理和价值观的世界。
在列举了这些经典作品中关于“敌人”和“树敌”的典型叙述之后,埃科得出的结论是:树敌乃是人类在心理上和现实中的一种必需品,就像萨特在他的戏剧作品中所暗示的那样,“由于异类的存在,我们才能认清自己,基
于这一点,才有了共存和忍让。”不过,对于读者来说,比这个似乎有些四平八稳的结论更好看的无疑是那长达近20页对有关“树敌”的经典叙述的阐释。如果你还记得埃科那最为人所知的观点“反对过度阐释”,那么你将会抱着更大的期待来读这篇文字,看看作者自己是如何阐释那些古今名家之作品段落的。
除了这类以回溯经典为主旨的篇目,这部文集还收入了一些“纯属自娱自乐”的文章,也煞是好看。比如《既入乡,则随俗》,讲的是一部名为《新乌托邦暨失落岛逸事》的书,这部书的稀罕程度前所未有,“就连那些收集奇谈怪论的神秘书目索引都没能提及。”而这个乌托邦信奉的是,“民众之言即上帝之言”,此外还有种种看起来十分美妙的制度来确保民众的幸福。
不过,说实话,我把这篇文章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也没法确定这部书到底是真的现存于世,还是作者拼凑了若干冷僻古籍,抑或是纯粹的戏谑评论——这正是埃科这位世所共知的“怪老头”常做的,想来这也是他的古典学问能征服当代读者的一个秘诀吧。
马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