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遵义老红军留下“三件宝”)
1935年1月4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突破乌江天险之后,三进遵义、四渡赤水,于灵活运动之中扭转战局,节节取胜。
遵义会议前后,红军曾两次激战娄山关。当年随军参加长征的通讯班长罗仁才因负伤行动不便,部队领导让他留在了当地老百姓家养伤,后安家落户。
1986年罗仁才病逝,留下了长征途中用过的水壶、印章盒和怀表3个老物件,罗仁才的后人一直精心保存着。
文/京华时报记者吕高见姚锦玥 图/京华时报记者陶冉
长征时他是团部通讯班长
8月29日上午,京华时报记者驱车从遵义市播州区马蹄镇出发,一路向南,蜿蜒的盘山道,两侧布满绿色植被,山坳里能望见成片的梯田。到达团江村村委会后再继续向南行驶约6公里路程,下坝组在一个山脚下,此处就是罗仁才的家。
罗仁才有3个孩子,大儿子罗元德、二儿子罗元明成家后均居住在下坝组,小女儿罗元芬则远嫁他乡。
罗元明介绍,1986年7月,父亲罗仁才因胃癌去世,那年他36岁。父亲去世后,留下了当时使用过的水壶、一枚铜制印章盒和一块不知何时带在身上的“红旗”牌怀表,后来“三件宝”一直由他的儿子罗吉中悉心保存着。
罗元明在西侧一间屋内的柜子里找到老物件,由3层黑色塑料袋包裹着。当一层层袋子被打开,罗元明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上面一枚小巧的铜制印章盒,约有成年人小拇指大小,因年代久远,盒子已经氧化,表皮出现斑驳的红色。
“红旗”牌怀表外壳也锈迹斑斑,指针已停止转动。罗元明说,这块怀表的出处已经无法考究。
在最底层还有一个水壶,颜色呈银灰色,没有盖子,壶体坑洼不平,周身遍布大大小小十几个坑,看上去饱经沧桑。“看见它们,就仿佛看到了父亲在身边。”
罗元明说,对于父亲的身世,父亲生前经常和他讲起。1929年,罗仁才从老家江西赣州县三汉区南塘乡(现江西省赣州市赣县南塘镇)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年仅19岁,当时被编入中央红军红三军团第五师第十三团,任团部通讯班班长。
罗仁才江西老家的侄子罗发旺说,叔叔家中有兄弟姐妹6人,叔叔排行老二,参军时家中贫苦,弟妹尚且年幼。参军后,曾跟随大部队参与过5次反“围剿”斗争。
腿部受伤寄留当地百姓家
遵义会议后,罗仁才所在的十三团在四川綦江收到驻遵义桐梓县的中央军发给蒋介石的电报,称“共军要攻打娄山关,请求增援”。随后,十三团战士化装成增援的中央军进入桐梓县城,成功控制了4个城楼,等候大部队到来,一举拿下桐梓。随后,在县城召开的红军大会上,十五团与罗仁才所在的十三团被宣布为攻打娄山关的主攻队。
罗元明时常听父亲讲起当年参加长征的故事,尤其对1935年2月25日娄山关战役中许多细节都耳熟能详。
当时,驻守娄山关的是黔军军阀王家烈的一个独立师和3个团,居高临下,占据着有利地形。十三团与十五团分别在南溪口一带爬上娄山关山脉的左山梁和右山梁向关口推移。战斗打响后,十三团派三营进攻黔军左侧高地,得手后让一营夺取点金山。敌人居高临下用火力封锁山下公路,三营进攻受挫。山梁上也有很多敌人,战斗打响后,罗仁才他们三四个人一组一边打一边冲。
战斗从下午3点一直打到天黑,点金山是关口左侧的制高点,也是敌人死守娄山关的最后阵地。娄山关一战中,罗仁才和战友在大尖山和点金山与敌人厮杀,战斗激烈非常,枪声、喊声、手榴弹爆炸声、机枪声充斥山谷。十五团的战士在小尖山上配合罗仁才所在的十三团,用机枪向点金山退下来的敌人扫射。最后,十三团终于把军旗插上了娄山关。
其间,在山上埋伏的敌人向罗仁才扔来一颗手榴弹,罗仁才翻进草丛躲过了一劫,却被当地的一种野草扎伤,脸上身上起了红疙瘩,既疼又痒。罗仁才忍住身体的不适,随队伍继续作战,不料在几天后的战斗中负伤。
罗吉中说,据爷爷讲,在追击敌人的过程中,一名敌人靠墙作掩护将爷爷的右腿打伤,子弹从他的膝盖处斜穿过,右腿膝盖骨被打掉一块,卫生员上了药后,他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跟随部队前行。敌人不敢走大路,就朝田坝跑,爷爷带伤坚持,紧追不放。
次日红军进行整编,十三团经过土城、赤水、娄山关战斗,从原来的300多人减少到100多人,战斗十分激烈,很多战士牺牲,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罗吉中说,让人感动的是,向赤水行进时,团长彭雪枫曾提出要将马给他爷爷骑,无奈其腿伤太重,无法上马。由于伤重加上重感冒,彭雪枫派通讯员把他爷爷背到金沙县老木孔街上,交给了一户叫李吉新的人家。彭雪枫还亲自给了李吉新两斤盐和4块大洋,叮嘱乡亲为他爷爷治伤医病。
彭雪枫叮嘱罗仁才安心养伤,并告诉他,伤好后有部队来时就跟随部队走,没有部队来就可能在当地当老百姓了。罗吉中说,当时爷爷很难过,一心想跟随大部队行军,但无奈伤势过重,担心自己会给部队增加负担。“就这样,我爷爷因负伤最终留了下来。”
藏到棺材里躲过黔军追捕
罗仁才留下养伤期间,并非一帆风顺。一次,在黔军的追捕中,他险些丧命。
今年68岁的李德富是李吉新的孙子,目前住在金沙县木孔镇木孔街,经营一家小商店,卖些生活用品。李德富说,在他很小的时候,祖辈们会时常跟他们讲起罗仁才的事。据其回忆,当年罗仁才负伤后,在他们家养伤,又患了伤寒,这对本来身体就很虚弱的罗仁才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李德富说,那时爷爷不嫌弃罗仁才是外乡人,家人对他都很好,处处照顾他,还帮他看病。
李德富说,有一次爷爷和他讲起,红九军和黔二十五军在老木孔打了一天,交战激烈,次日又连续打了一天,因为战斗地距离他爷爷家较近,能清楚地听到“砰砰”的枪响。李德富说,当时爷爷一家房门紧闭,不敢出门。
为了躲避黔军的追捕,他姑姑曾将罗仁才藏至附近山上庙中的一口棺材内,一日三餐都由家人送饭上去。
“此外,爷爷还找当地的医生给罗仁才看病,那时他很年轻,经过全家人的悉心照料,一个多月后,罗仁才伤势痊愈。”
李德富说,李家是罗仁才的救命恩人,罗仁才也对他们家感激不尽,加上罗仁才机灵肯干又懂事,没事的时候,就会帮李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因此深受大家喜爱。
李德富说,罗仁才治病期间,街上曾来过大部队红军,他们没有打扰老百姓,也未进入村民家里,只是在街头的大梧桐树下休整。那时,罗仁才伤病还没有治好,他拖着受伤的腿,偷偷从庙里出来,想跟随大部队走却又力不从心,有几次险些摔倒,被他爷爷拦了回去。
“罗仁才伤好后,靠打短工维持生计。”李德富说,当时是他祖母介绍罗仁才过去的,背煤卖或帮人干些其他活。有好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差点遭到土匪的杀害,“当时多亏帮工的人家和一些老人才保住了罗仁才的性命”。
罗仁才痊愈后,罗李两家结成了亲戚,关系也更进了一步。李德富说,“按照辈分,我应该管罗仁才叫表叔”,后来一直到他去世前,还都有来往。不仅如此,两家的后人之间也有联系,逢年过节都会走动。
成家立业平时靠打鱼为生
短暂的打短工过后,罗仁才经人介绍到遵义县(现遵义市播州区)马蹄镇团江村下坝组侯祖乾家帮工,并被侯家收养,后在其资助下成家立业。为了养活家人,平时罗仁才靠外出打鱼为生。
今年88岁的夏保书和罗仁才关系密切,两家仅隔一个山沟,经常一起打鱼。据夏保书回忆,他年轻时就和罗仁才认识,当年他20多岁,那时每家每户都有一艘木船,五六个人一起到附近河里打鱼,偶尔罗仁才也会把水壶带在身上,里面装满了水,渴了就喝水壶里的水。每天早晨八九点钟,他们都会出门打鱼,下午6点夕阳西下才回来,有时多的时候能打到四五十斤鱼,大多都会挑到街上去售卖。
夏保书说,罗仁才老实本分,人缘也比较好,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与别人吵架,大家都愿意和他一起打鱼。
“记得有一次打鱼差点要了老罗的命。”夏保书说,当时他们正在船上打鱼,突然头顶山上一块石头落下来,正巧砸到罗仁才右胳膊上,罗仁才失去平衡掉到河里。
夏保书看到这一幕慌了神,他来不及捡拾网上的鱼,扔下网划船过去想救罗仁才。“等我过去却发现,他自己已经爬上了岸”,夏保书说,罗仁才浑身湿透,他强忍着疼痛,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说,“没事,别担心”。
夏保书说,罗仁才命大,掉落的石块离他的头部仅有几十厘米,如果稍偏些砸到头上,后果不堪设想。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后,罗仁才又开始和大家一起外出打鱼。
曾多次拒绝当地优待补贴
“他人能干心眼也好。”罗仁才的邻居尚道光说,有一次,罗仁才外出捡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他抱着爱不释手,但因家里已有了3个孩子,怕养活不了,才把孩子送给了别人。对方来抱时,他还把一些钱和吃的东西塞进孩子的被子里。尚道光说,空闲的时间里,罗仁才会给孩子们讲一些长征故事,弘扬长征精神。
回忆起父亲,76岁的罗元德的眼眶有些湿润。罗元德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穷,值钱的物件都没有,一大家子挤在土筑的小屋里,尤其是碰到刮风下雨天气,更是害怕。那时虽然生活艰苦了点,但父亲常说一切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父亲对他们很严格,经常用老红军精神来要求他们,艰苦朴素、懂得感恩,所以从他记事起,他们就从来没有和邻居发生过矛盾。
“父亲爱帮助人。”罗元德说,那时,不管谁家里有事只要找到他,他都不会拒绝,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
罗元德说,父亲是个特别正直无私的人,建国以后,当地政府的相关部门曾几次提出要给他优待补贴,但都被他父亲拒绝了。“父亲说那时候国家困难,大家都穷,作为一名老红军,他也不能搞特殊化,这补贴怎么都不能要。”
家人希望老物件世代传承
2016年8月31日下午,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里,多名游客正冒雨前来参观,或驻足观看,或专心听导游讲解。在陈列馆二层,一件件红军的老物件,每一个背后都记录着一段感人的故事。在“娄山关战斗前后受伤留在遵义的红军战士”照片墙上,第一排第二个就是罗仁才的照片,他戴着深色帽子,慈祥的笑容,照片下方并配有罗仁才的介绍和简要事迹。
陈列馆的一名工作人员介绍,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陈列馆陈列了娄山关战斗的相关史料、图片、文物等珍贵材料,自开馆以来,每年来此参观的人很多,共接待游客21万余人,最高峰日接待游客1.18万人。
罗吉中说,每年的清明或重大纪念日,如果时间允许,他都会去陈列馆看望爷爷,“看到爷爷照片就感到自豪和光荣”。
罗元明说,父亲去世后老物件一直都由他儿子保管,他也曾想过把老物件捐到当地的陈列馆或博物馆,但毕竟家里还有其他人,要征求大家意见,才能作出决定。
罗吉中则称,目前他不愿意把爷爷的老物件捐给陈列馆,他希望能把它继续传承下去,让后代了解它们,了解先辈们的英雄故事,这种精神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罗家人常常去罗仁才的坟头祭拜。罗仁才的坟墓建在离罗元明家直线距离约500米处,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丛丛的野草和几棵柏树。每次给罗仁才上坟,罗家人要走过迂回的野地,再穿过半人高稻田,爬上一个小土坡才能到达。
雨后的遵义,原本就不易行走的路途变得更加艰难。罗元德带着小儿子,提着竹篮,挎着一壶白酒及杯盏等祭品,前往坟头祭拜罗仁才,罗元明拄着拐杖跟在后面,一步一拐缓慢走着。
罗元德来到父亲坟前,用手理开遮盖其上枝繁叶茂的植被,将酒盏倒上白酒摆在坟前,点上红蜡,又将香和纸钱点燃,虔诚地叩首祭拜。风裹挟着青烟从田野尽头扬起,带着儿孙对罗仁才的思念,良久不散。
罗元明说,现在全家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政府能帮着修一条从家到父亲坟前的小路,并为父亲葺一座墓碑。“或许这也是给老父亲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