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朋友圈

（原标题：大宋朋友圈）

从王安石的“朋友婚”看《射雕》

李开周
王安石写过一首特别小众的诗：
同官同齿复同科，
朋友婚姻份最多。
两地尘沙今龃龉，
二年风月共婆娑。
朝伦孰与君材似，
使指将如我病何。
升黜会应从此异，
愿偷闲暇数经过。
这首诗的题目是《酬冲卿见别》，意思是马上要跟冲卿分别了，临行前写首诗送给他。
冲卿是谁呢？他是王安石的好朋友，名叫吴充，字冲卿，福建人，宋仁宗景祐五年（1038年）中进士，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于宰相。
我们知道，王安石生于1021年，吴充也生于1021年；王安石1038年中进士，吴充也是1038年中进士；王安石做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吴充则在王退休后继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两人同年出生，同年金榜题名，后来又做同样的官，就算在官僚机构庞大、官员数量众多的宋朝，这也是小概率事件。
鉴于他们如此有缘，理所当然地成了好朋友。不但成了好朋友，王安石还把女儿嫁给了吴充的儿子。所以这首诗开头就说：“同官同齿复同科，朋友婚姻份最多。”
朋友变成亲家，这在宋朝确实很常见。
比如说，黄庭坚跟江安县令石谅是好朋友，他的儿子黄相娶了石谅的女儿；苏辙跟濮州太守王正路是好朋友，他把二女儿嫁给了王正路的儿子王适；苏辙的叔父苏焕跟同年进士蒲师道交好，他的儿子苏不欺娶了蒲师道的女儿；苏东坡跟欧阳修结为忘年交，他的儿子苏迨娶了欧阳修的孙女；在范仲淹之前驻守陕西边境的大臣范雍，跟朝中大佬韩亿是死党，把女儿嫁给了韩亿第四个儿子韩绛，等等。
当然，好朋友之间结亲，未必总是你的儿子娶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有时候是结成“拐弯亲家”，即自己的儿子与对方的侄女结婚，自己的侄子与对方的女儿结婚，或者双方没能结亲，却互相做了对方子女的媒人。
例如，苏东坡与画竹子的文与可是至交，后来把侄女嫁给文与可的儿子文务光；苏辙与曾巩是至交，后来把女儿嫁给曾巩的侄子曾纵；黄庭坚与李龙眠是至交，后来他的女儿黄睦嫁给李龙眠的侄子李文伯；真宗朝宰相王旦与真宗的老师李沆是至交，后来王旦的儿子娶了李沆的侄女；陆游的老师曾几与诗人吕本中是同年进士，后来吕本中做媒，让自己的侄子娶了曾几的女儿；苏东坡曾经想给老上级司马光的继子司马康做媒，让司马康迎娶自己堂兄苏不疑的女儿，可惜司马康没有同意，否则又是一个“拐弯亲家”的典型案例。
上回提到的《射雕英雄传》里，也有好朋友成亲家的案例：杨铁心与郭啸天是好朋友，当两人得知各自的媳妇都有了身孕之后，不约而同地想到结亲。书中是这么写的——
杨铁心道：“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倘若都是女儿，就结为姊妹……”郭啸天抢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两人伸手相握，哈哈大笑。
作者金庸先生对此评论说：“当时指腹为婚，事属寻常，两个孩子未出娘胎，双方父母往往已代他们定下终身大事。”
小说情节最忌一帆风顺，假如在《射雕》后文中，郭、杨两家真的结成亲家，年轻的小两口在牛家村安居乐业、白头偕老，肯定无趣之极。所以金庸先生大笔一挥，安排下各种天灾人祸，先让郭啸天被杀、杨铁心流落江湖，再让二人妻子远赴他乡，一个把孩子生在金国，一个把孩子生在蒙古，俩孩子长大后又遭逢奇遇，一个娶了桃花岛主的女儿，另一个惨死在嘉兴铁枪庙。我们知道，这两个命运迥异的孩子，分别就是郭靖和杨康。
杨康作恶多端、恶有恶报，且不说他。郭靖之所以能与桃花岛主之女结亲，除了他天性忠厚之外，还因为他少年之时就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如果他像父亲郭啸天一样，定居于牛家村，怎么可能遇上黄蓉呢？我的意思还是说，生活圈子决定择偶机遇。
仍以历史上真人真事的宋朝人物为例。王安石的祖上王明仅是一介农夫，只能娶本地村姑，自从王安石的父亲进士及第之后，王家的婚配对象就开始从老家临川乡下扩大到整个江南，日后王安石的女儿嫁到福建（一个女儿嫁给老朋友吴充的儿子吴安持，另一个女儿嫁给蔡京的弟弟蔡卞），他弟弟王安礼的孙子娶妻山东，都是生活圈子不断扩大的结果。
作者为专栏作家，现居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