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曹保平试图坚守国人渐失的底线)
曹保平执导的黑色幽默悬疑片《追凶者也》昨天在全国公映。去年,由他执导的罪案片《烈日灼心》博得了一片赞誉,曹保平也成为内地罪案片的标杆式人物。时隔一年,同样类型的《追凶者也》除了有《烈日灼心》的悬疑元素,还增添了荒诞、黑色的复杂元素,让人看到了他更加深入的探索。近日,曹保平接受平面媒体采访,分享了自己对犯罪片和中国电影的一些看法。
解读新片
从监制到导演,重新弄了剧本
除了担任导演,曹保平还在北京电影学院担任教职,讲授电影编剧课程,《追凶者也》的剧本就出自他的学生。故事来源于一则2009年“六盘水农民五兄弟千里追凶””的新闻,凶案发生在贵州省的吊水岩,所以剧本一开始叫《吊水岩杀人事件》。此前,导演蔡尚君根据这条新闻拍成了电影《人山人海》,并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了银熊奖。
曹保平说,真实是这个剧本吸引他的第一元素,“编剧里面有一个孩子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是四川人。他在写的时候用了好多方言,非常生动有感染力,挺好玩的,所以整个剧本基础还不错。”但是从剧本到拍摄也经历了比较曲折的过程。曹保平最初要为这部影片做监制,但后来商业投资的介入,使得对影片制作水准的要求变高了,他不得不亲自上阵担任导演。在拍摄过程中,曹保平决定往黑色喜剧、荒诞的路子上拍,“所以在情节、人物关系上都做了很大的改变,等于重新弄了个剧本。”
由于上映间隔不久、题材也有所相近,很多人会拿《烈日灼心》和《追凶者也》相比,但其实,后者要更加复杂。在曹保平看来,《追凶者也》分为五个部分,“其实扣儿在第三部分就已经拆了”,如果将案情的扑朔迷离保留到最后才揭开,那样和《烈日灼心》并无区别。曹保平说,他已经不想在悬疑和犯罪上面继续做文章,而是更关注卷入这一案件的人的结局,以及经过这件事情后对每个人的改变。
在片中被卷入案件的人,不论是宋老二、董小凤还是王友全,甚至是杀手,每一个人都显得有些轴。被误会为凶手的人即使洗脱了罪名,也要对事不关己的真相一探到底;就连杀错了人的凶手,也要冒着被抓的风险完成既定目标。在外人看来,这些人都有些傻,有些轴,可这正是曹保平认为的意味所在:”即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在意的东西。黑色喜剧的一个特性,就在于有人竭尽全力去干一件在正常人看来很傻很不值得的事儿,这中间就存在某种悖论,就是干一件事儿到底值不值,而这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所在,人的坚持。《追凶者也》里的每个人都在干着这样的事儿,是蝼蚁一样的人在坚守着所有中国人最该坚守的一些底线,但其实这些东西早已被我们毫无意识地践踏掉了。太多的行业都在漫不经心地践踏着最基本的底线,要不然就不会每天出这么多问题了。”
探讨类型
文艺片概念如今被滥用
不管《追凶者也》被放在一个多么商业的框架里去评价,曹保平都坚持自己拍摄的是一部现实主义的电影。片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历史,他们和中国的环境、现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性,“现实主义的电影一定要产生这样的关联性,否则就是一个简单的商业片。商业电影的一个标准就是它的概念化和简单类型化。举个例子,在商业片里你不需要给出杀手背后的原因、属性、问题,杀手就是杀手,他的任务就是在这个电影里杀人,至于他为什么杀人是不管的。好人就是好人,没有任何一点缺点,不会有这么多价值取向上的混乱和模糊,简单商业片需要类型规则的明确化。”
他把自己影片的类型定义为剧情片,而不是犯罪悬疑片。当然,也有许多简单无脑的剧情片,“恨不得故事架构一句话说明白,剩下就是打打杀杀。”但曹保平更喜欢克里斯托弗·诺兰拍的复杂商业片,比如《蝙蝠侠前传》系列,对于人性有很多拷问,“我一直很明确地定义我拍的片是剧情片,有强烈的叙事和人物。”他并不同意有些人把自己的影片归为文艺片,并认为如今流行的文艺片概念过于武断。在他看来,现在市面上所说的比如《长江图》这样的电影,更适合称作作者电影。“也有很多叙事强烈的文艺片,如果现在我们都用一个文艺片的概念,很多观众就被坑了。他可能是冲着一个有着复杂叙事的电影去的,结果你让他看《长江图》。《长江图》根本不是讲故事的,包括侯孝贤的《聂隐娘》,也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叙事电影,当然他有他的叙事逻辑,但那根本不是表达的重点。作者电影,都有很清晰的个人表达在里面,所以概念的广告混乱经常也会导致观众认知的混乱。”
感慨现状
在国内找个好编剧太难
作为在北影教授编剧课程的老师,曹保平却感慨,如今在国内找个好编剧太难。他觉得,电视剧是个好东西,可以通过大量地写得到锻炼,做编剧最需要经验的积累,需要疯狂地写,没有懒可偷。“只有经过一定的阶段才能达到合格写作者的门槛。不管你是写30集还是50集,终会有顿悟的一天,一旦开窍了,你后面再写的东西就不会像之前那么费劲不成熟,因为你经验积累够了。”
他坦言,现在找不到好的编剧,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通过大量地写然后写到开悟的那一天,“这是一个自然规律,当环境迫使你达不到标准的时候、没有饭吃的时候你当然就会去做。但现在国内的环境是,不需要你辛苦到那个地步,就已经能挣到钱了,所以干吗还要那么辛苦呢?”他认为一方面现在写作者很容易接到活儿,挣到钱后不愿意尝试更多的辛苦,另外一方面是无法自我约束。“比如我写一个剧本达不到自己的标准,觉得不是个玩意儿,就会费很多时间死扛着,有时甚至会扛半年,过不去这个坎儿。说实话那段时间觉得特别痛苦,但我觉得好的写作者都会痛苦,没有一个写作者是不痛苦的。但现在很多人不愿意自我约束,也因为行业内的很多人对剧本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或者说不懂,或者说急功近利,各种原因吧。”
调教演员
不能说小鲜肉都没演技
编剧如此,曹保平认为演员亦是如此,甚至,这不是影视一个行业的问题,而是环境和自身相互作用的问题,每个行业都存在,“《追凶者也》里面一个演员跟我说,他拍别的戏时觉得很茫然,为什么会那么轻松,导演甚至不会给他机会去拍第二条,一条就匆匆忙忙地过了,对他的表演毫无要求。你看,虽然他对自己有要求,但是这个要求无法完成。现在经常会碰见这样的问题。如果一个团队从剧本到剧组都对一个演员有要求,只要这个要求是正向的,那么就会激发起演员的欲望,他的表演才可能达到一个高度。”
实际上,《追凶者也》正是因为今年6月份主演刘烨在上海电影节上拿下金爵奖影帝而一鸣惊人,这也是曹保平两年前捧出的第四位影帝。但即使此前已经是金马奖影帝的刘烨,拍摄《追凶者也》时也被曹保平多番“调教”,甚至一场戏拍摄了27条才过。但不管是演员还是曹保平自己,都不觉得他是特别苛刻的导演,“前提是演员自己觉得值不值。”曹保平说,“而且这些东西我们在前期接触的时候就已经谈好了,如果前面谈的时候有什么要求解决不掉,那后面拍摄什么的就谈不到了。”
如今资本横行,当被问到如果投资方希望在片中安插一些小鲜肉,作为导演会否拒绝时,曹保平直言到如今还没有人跟他提出这个要求,但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他也承认不能杜绝一切可能性。他表示,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自己可以考虑,“但如果有关痛痒了,有这样的一些投资人,就让他滚蛋。”
不过,曹保平也反对把小鲜肉“妖魔化”,“你说他们都是笨蛋、毫无演技也是不负责任的,你要有截取。其实也有这样的一些演员跟我表达过,但是需要有合适的项目。如果有合适的项目大可以跟他们聊,也许人家有这个能力。如果没这个能力就不用嘛,这都不是能武断判断的事儿。”谈到自己如何对抗电影圈中的浮躁气息,曹保平开玩笑地说道,自己不拍电影的时候都在做电影剧本:“我用一年来写一个剧本,就克服了电影圈的浮躁了。”
京华时报记者聂宽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