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大人”们的上学路)
插图 赵春青
编者按:
又到一年开学季。看着学校门口车水马龙的情景,与多年前我上学时的景象毫无二致,“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时代在变,学子们求学心切的愿望却不曾改变,看看古代学子们的求学路,我们应该为生活在一个开放、多元的社会而感到庆幸。
清朝末年,京师大学堂初建时,有这样一则轶事。体育课上,口令是这样下的,“大人,请迈步”。当时大学堂的学子,有许多是生员出身,这些人本就有做官的资格,被叫做“大人”并不例外。
在古代,不要说能入国子监,就算是地方学堂的正式入学者,也堪称“大人”。明清两代,地方上设有府学、州学、县学,明、清指经本省各级考试入府、州、县学者,通名生员,俗名就是秀才。而从府、州、县生员中,选出的成绩或资格优异者,可以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被称为贡生。
入学 : 待遇真不少
考中秀才,首先的好处是能“吃稳食”,有一份固定收入。《明史》中载,明代进学的学生,即秀才“廪膳米人日一升,鱼肉盐醯之属官给之”。一升米大约1.5斤重,足够一日所需了。各州县有多少人能吃上廪膳是有定额的,数额因州县大小而异,又叫做廪生。童生如果想参加入学考试成为秀才,需要有廪生作保,证明其身家清白。
而秀才真正的福利,还不在于收入本身,而在于地位。秀才可以免除徭役和一定程度的赋税,这样的好处,自然是乡村小土豪们求之不得的,无论花费多少,都要为子孙求得入学的机会。除此之外,秀才见了知县不用行跪礼,有公事可以登门找县官喝茶。
最关键的是,若是犯了错误,县官也不能随意处置,要由县学堂里的正八品教谕,即学堂教师来处理,这无疑是给秀才的护身符。毕竟,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情,教谕一般不会太过计较。若是平时在乡里横行霸道的小吏不小心“看走了眼”没认出来,对秀才出言不逊甚至动手,吃亏的肯定不是秀才。
可是,秀才脸上又没写字,谁又知道迎面走来的是“大人”学生呢?所以,明朝时,秀才要戴方巾。不是秀才的人戴方巾,后果很可怕。《儒林外史》中,巡商支剑锋戴了方巾附庸风雅,被盐捕分府,即知府下面专管盐务的同知看出来不对头,“衙门巡商,从来没有生、监充当的”,直接就锁拿了。不过对于同样黑夜酗酒的生员浦墨卿,身为正五品的同知老爷也不能自行处置,只能“送到儒学里去”,听候学堂处置。
当然,不是每个生员,最终都能考上举人。对于在乡试中多年未考中者,可以进入国子监做贡生,只不过等待名额的时间比较漫长。能成为贡生的,也就有资格走上仕途。蒲松龄就是72岁才补上贡生,得到了“候补儒学训导”的从八品虚职。
学费 : 不是谁都能上得起
想进入朝廷办的“官学”,成为“大人”学生,要么是具有“免试入学”资格的贵胄子弟,要么是能考入学校者。后者若想通过考试,自然就要先请老师来教。或者是家族请老师,形成家族学堂,或者是同乡同村共同请一位老师,也有同族或同乡中的有钱人捐资建学校。当然,大家族请来的老师,档次当然和小村庄不一样,学费自然也就不同了。
《儒林外史》中,有百十户人家的务农村庄薛家集,打算设个学校,能请来的老师只有穷困潦倒的老童生周进。也就是说,周进自己都没有考上秀才,授课水平如何就不言而喻了。全村有意上学的人家,凑出来的学费是这样的:一年馆金十二两,另外每天出二分银子给他当饭钱。这笔费用平摊到薛家集全村人家,每家每户其实没有多少钱。
当然,如果想上好学校,学费就更加不菲。一些大家族的家塾,因为子弟非富即贵,教学质量怎么样先不说,起码能认识一些“爸爸是大人物”的同学。
《红楼梦》里,营缮郎秦业的养女秦可卿是宁国府少爷贾蓉的夫人,也算是“亲戚”,因而想把儿子秦钟送去贾家的家塾上学。名义是上学,其实也是为了“积累人脉”,“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与如今打破脑袋想把孩子送到贵族学校的家长们无异。
营缮郎,即工部营缮司郎中,正五品,主管皇家宫府陵寝和城垣仓库。本来算是个肥缺,可不知道为何秦郎中手头并不宽裕,“只是宦囊羞涩,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容易拿不出来,为儿子的终身大事,说不得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也就是说,贾家学堂的校长兼老师贾代儒,收一个学生的钱,就顶上周进教两年。
二十四两银子相当于多少钱呢?刘姥姥曾计算了贾府螃蟹宴的花费,“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这些钱足够她全家人过上一年了,如果按螃蟹算,一两银子,可以买到20斤螃蟹,而且是上好的大螃蟹。秦钟的学费,相当于280斤螃蟹。
当然,薛家集村小学民办教师周进每天的饭费,不够半只螃蟹。
出路 : 并非一帆风顺
对于大部分生员来说,最理想的状态不过是继续走科举之路,通过乡试成为举人,通过会试成为贡士,最终通过殿试成为进士,然后入翰林院或者外放。
但是,这条路的淘汰率太高了。更何况,倘若天下太平,朝廷的官员更替正常,继续考下去或许还有希望。但若是藩镇割据,朝廷能任免官员的州县数量锐减,读书人以科举而做官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一些屡试不第的书生便选择去藩镇任职,一来不用考试,二来竞争公平。
韩愈曾写《送董邵南序》,董邵南就是因为考不中进士,不得不去河北藩镇讨碗饭吃。韩愈生活的年代恰逢“元和中兴”,朝廷与藩镇之间的力量对比,前者还有些胜算,比如韩愈本人就参加了平定淮西之乱。此时人才流动倾向尚且如此,等到晚唐之时,朝廷连长安城的粮食供给都保证不了,更别说读书人来考试了,就算“明天子在上”,馒头不够也没有办法。
如果说中晚唐时期是“位置少了”,那么到了清朝中后期,则是“有资格的人太多了”。《官场现形记》中,陕西乡试的第四十一名举人赵温,会试失败,就有“高人”指点他,不如捐个官做。晚晴时国库空虚,开捐官之滥觞,四品道员以下均可捐钱获得,大字不识一个者也可以,各省“候补道”尚且无事可做,价格更便宜的“候补知县”就多如牛毛了。当花钱捐官者占据了许多位置时,能分给科考及第者的位置就少之又少了,特别是真正能做事的实缺岗位。
《官场现形记》的结尾,借一个病人之口说了这样一番话,“从初等小学堂,一层一层的上去,由是而高等小学堂、中学堂、高等学堂……”。
从1906年开始,所有乡试会试一律停止,蒙小学堂开始在各地设立。从此,进官办学堂不再是“大人”们的专属福利。这样的改变到现在,不过才整整1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