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感动我的一本书征文】全然不同的《桃花扇》

在中国的戏曲中，能称得上史诗作品的，是《桃花扇》和《长生殿》两部。但是后者因为侧重描写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所以一般不被人提到它的“史诗”性。而《桃花扇》，不但可以称为史诗作品，更能够让人有丰富的感触。

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传奇剧作。

明代起兴盛的传奇剧本，是古代戏曲中的“连续剧”。之前的元杂剧很短，一般四折。可到了明代传奇，却将这个数加上十倍——40折，甚至更多。这就要故事情节线编来穿去，和现在的连续剧从原理上说是一样的。但明代人一般编个剧，更有固定套路。一般是一对夫妇，一位去赶考，一位在家照顾公婆（如果没过门的，就是等待着心上人），然后话分两头说，分成两条线，各自许多命运坎坷，最后大团圆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复杂一点，就把人物关系加倍，一对夫妻变成两对夫妻等等。这是广为人所熟知的事情。

《桃花扇》偏偏不是这样。

《桃花扇》在大线路上分成了两条线。一条是侯朝宗和李香君的爱情故事，另一条是以史可法为中心人物，带起整个南明风云际会的大历史。如果按照相互关系来讲，两条线其实没太多必要联系。可是《桃花扇》之所以好，就是因为这两条线都写得极动人，尤其是后一条“大时代”线，跌宕起伏，风起云涌。又由于那个悲剧的收场，使整个剧成为迥异于往昔芸芸剧作的一部作品。

我们看这条线的时候，仿佛眼见到史可法、黄得功、左良玉这些历史人物。粉墨戏场，氍毹歌台上，却生生是他们在历史旋涡中的挣扎、努力，他们含着微茫不定的希望的拼争。忽而某些时候，出现转机，这是最动人心弦的地方。可是，那些努力和拼争终归失败，希望之光渐行渐微，最终他们都消失在历史的长流里。我记得看到《桃花扇》结尾《秣陵秋》那段“全开锁钥淮阳泗，难整乾坤左史黄”的时候，真的被打动了。历史之所以打动人心，让人扼腕无名，悲怆难状，如有块垒，就是在于这整个兴亡荣衰本身，和人在其中抗争，却最终难以抗拒的宿命。

与此相对的是，史诗有时候不靠固定的感情关系给人以心理冲击。比如我们常见的爱情、亲情、友情。但很奇妙，这些关系在《桃花扇》里也有非常充分的表达，那就是我要说的第一条线——侯朝宗和李香君的爱情线。这对真正意义的“才子佳人”，他们能不能等来最终的团圆呢？我们看到的却是李香君出人意料的自我选择。这种自我选择从一开始就带来了各种波折，这一对爱侣，经历了爱情、别离、坚守、甚至是生死，再度重聚，却又因国破家亡，最终拣选了别离。如果说“大时代线”是背景，是刚性的，那么这条在狂风大浪中生长的情感与命运之线，就多了一缕温情。更显得像一枝倔强的梅花，鲜明在前景的主题位置上，摇曳着自己的冷香。

在《桃花扇》里，这对男女不是在命运情节中被拨弄，然后做出被动选择的“人物”，他们是主动进行了选择，就像李香君的“血染桃花”，和最后选择的离别。

通过这两条线，我们可以感到大历史给我们心灵带来的深深震动，那些人物啊，又在历史中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各自命运。这诸般不同，是我看完《桃花扇》最大的感触，复杂，却难于尽说。这也可能是《桃花扇》的真正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