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贫穷也是一种奢侈)
“森茉莉是贫穷的,但穷困未必没有奢侈。她自称“贫穷的奢侈家”,善于从不可能当中发现美的可能。当然,这种“奢侈”不是从头到脚穿金戴银,而是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优雅气质。
如果把森茉莉比作少女心、穷人命,抑或女王范,大约也没有什么不妥。这位被称为“耽美文学开山鼻祖”的日本女作家,一生经历数次起伏:出身文学世家(其父是大正时代的文豪森鸥外),少女时代在蜜糖罐里长大,不知人间甘苦;成年后嫁为人妇,初尝失败婚姻的苦果;临到老了被亲生儿子骗尽钱财,落得两手空空,独居陋室卖文为生。如此这般,竟然凭空造就出“耽美”的名号,不能不说是奇迹了。
最神奇的还要算是她的美学观。有道是“万物皆有灵”,在森茉莉这里,完全可以说“万物皆有美”。她爱美,从不吝于用最耽美的文字称颂美。每写下一本书,就是一首流动的诗、一种对美登峰造极的礼赞。小说《甜蜜的房间》用诗意且不乏魔性的文字构建了一个自我的小世界,散文集《我的美的世界》则将“茉莉美学”推到了形而上的高度。
全书共分五辑。《贫穷的美食家》写美食,着重于“贫穷”二字,与《孤独的美食家》有异曲同工之妙;《买梦的故事》囊括身边之物,和服、项链、书籍、鸟兽,各有各的美;《你的纯真,你的恶魔》则回归文学本源,写尽她与诸多日本作家的神交;《反人道主义颂》笔锋一转,终于有了一点现实味。森茉莉讽刺挖苦,在赞颂“美”的同时,连带着把“不人道”的现代文明评论了一番;《真奢侈》再次回到恋物癖,以无可质疑的态度重述主旨,将这个小而美的世界衬托得越加精致。
日本文学向来有“物哀”的传统。所谓“物哀”指的是从四季更迭、此消彼长的自然规律中读出一种凄凉的美。森茉莉老来潦倒,本应终日追悔、以泪洗面,在惨淡中了却残生。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不知物之哀苦,只知物之丰美。追根溯源是“美”填补了日常生活那“没有冷淡也没有热情的空虚”,让她始终活在一个源于现实却又“高于现实”的精神空间。
与其说森茉莉活在现实当中,不如说撑起她整个世界的其实是一种梦幻了。她反问,“如果世上净是明白事理又对人、人生、人的生活方式观察透彻的小说家,不也挺没意思的吗?”于是,她心安理得地领受一切得失,誓要从四周的凄凉中品出几分不同。因为倘若与美放在一起,个人的不幸实在太过渺小。何况,只要一进到她的“美的世界”,就仿佛进入至真至纯至善之地,所有丑的假的、脏的恶的全都失去了存在感。
比如,她赞赏英国红茶的纯正,散发出“一股仿佛莽草熏香,又仿佛拿破仑白兰地的香气”;她幻想买一所“树木葱郁”的宅子,养一只毛皮清洁的黑豹;她留恋上等麻布的清爽质感,沉醉于肥皂泡那“令人沉醉的香”。甚至于工厂烟囱里让人窒息的浓烟,在她写来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美,“袅袅升起的淡蓝紫色,就像在冬日的巴黎或夏洛克·福尔摩斯居住的雾都伦敦那样,衬托出城市富有韵致的街景。因此淡紫雾气中的上野山丘,总是和樱饼那忧伤的甜味、樱木或栎木炭火的味道一起……如同被夕阳浸染的树林,红红的、闪烁着幸福的光。”
在谈论美的同时,森茉莉也不曾忘记恶的影子。在她看来,当下世界就是一个长着硕大脑袋、细长身躯的怪物。这怪物抱着摧毁美并使之尽数消失的目的接近每个人。本质上,这是一个“伪奢侈时代”。现代人太理性,太不解风情,不知道身边的一草一木才是最可宝贵的。同时,过度的理性肢解了生活的多样性,使世界变得扁平、单一。久而久之,让人心慕的“美”也就真的荡然无存了。
毋庸置疑,森茉莉是贫穷的,但穷困未必没有奢侈。她自称“贫穷的奢侈家”,善于从不可能当中发现美的可能。当然,这种“奢侈”不是从头到脚穿金戴银,而是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优雅气质。换言之,大把钱财在手,不如内心淡定富足。比之无谓的炫耀,精神的富有大概更能切中人心。回到令她心之念之的青春岁月,哪怕只是一位“把便宜的鲜花大把插在花瓶里欣赏”的少女,也是足够动人心魄的。
谷立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