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监管的核心在于透明化

（原标题：行业监管的核心在于透明化）

小时候家里种了西瓜，我们那个村的土质比较好，沙土，且肥沃，村庄位于山水之间，风景优美，鸟语花香，种出来的西瓜自然不一般，个个沙瓤，切开来粉粉的，沙粒状，渗着薄薄的一层霜，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只需上下唇一抿，绵软如絮，似有似无，一股清香甘甜的汁液已在口中弥漫开来，仿佛渗透入每一细胞之中。那会村庄里的西瓜能吸引方圆几十里的人前来购买，也着实热闹。后来周边村子种西瓜的人多了，竞争自然也就激励起来。坐等上门是不太可行了，还得走出去。那会还没多少汽车，去县城卖西瓜得用自行车驮着，好在村子离县城才10公里路，还是比较方便的。那会去卖个西瓜之类的也不会有城管来耍横，大家都比较朴实。卖西瓜的人自然占个位置，既不妨碍交通，也不污染环境，显得那么有序自然。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城管和秩序之间究竟有多少关联性。我们这个社会好多问题其实都是有关部门自己设想出来的，原本并不叫问题，想得多了，自然就成了问题。

尼斯坎南曾经说，政府部门会追求预算最大化。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道理。用当下的时髦网络语言说，就是各部门得不断的刷存在感，不然怎么显得自己重要？而刷存在感的最有效方式就是去最大程度地发现所管辖领域的问题，并把问题放大，从而找到了扩大管制的理由。只要这理由找到了，自然就可以扩大管制的规模。这么多年来，城管的队伍扩大了很多，街道秩序几乎没有变化，人们该干嘛还干嘛。其实小商小贩们哪有那么多坏心眼？存心堵着路口做生意？老百姓就是客户，要是你摆摊非堵路中间，老百姓不烦？老百姓烦了，自然就不买你的东西，你的生意还怎么做？商贩不过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又不是成心和社会做对。城管的设计就是假设商贩是社会的对立面，这种思维方式本身就很可笑。即便出现一些不安分的商贩，既有的相关部门也有足够的能力加以管制，又何必多出一些人员来吃政府预算？我自己曾经为了生活也摆过一阵小摊，作为小商小贩中的一员，多少还是有点体会。城市不能因为面子而忽略了一大群不得不在底层讨生活的人。

一些人会认为，小商小贩的产品靠不住，坑蒙拐骗的较多。较多这个论断不太好下，从科学的角度讲，这需要数据支持。也就是说，小商小贩当中究竟多少比例的产品属于假冒伪劣产品？这个得有数据支持。不良商贩的确存在，这倒是事实。我买的第一双旅游鞋（就是现在的运动鞋）是从街头小贩手里买的，很便宜，但穿了半个月就鞋面断裂了，明显的假冒伪劣产品。但小商小贩中也有不少兢兢业业的，本人在摆摊时就是直接从正规厂家进货，产品质量有保证。对于当地人，或者试图长期扎根的人，通常都会注重产品质量。因为要做长期生意，就得建立长期客户关系，而这个需要讲声誉。所以声誉机制会有效约束商贩行为。当然，对商贩来说，更重要的是竞争，竞争会让重视产品品质的商贩更容易生存下来。回到卖西瓜的例子。几个西瓜种植户同时在一个街道上卖西瓜，西瓜所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整体，而人们吃的是里面的西瓜瓤。如何才能辨别西瓜的品质？对于老练的人来说，看相听声大致能做出判断，但近似的成熟度并不代表同等的口感。一自行车能驮的西瓜数量有限，总不至于推行试吃政策吧。那怎么办？你再次看到竞争的好处。在竞争的环境下，如何才能在对手面前占据主动？一个直到现在都在商贩、超市等西瓜摊继续沿用的办法是，把一个西瓜切开放在那，让消费者非常直观地观察到西瓜瓤。很多人以为把西瓜切开是为了方便消费者购买半个之类，其实不然，方便购买只不过是一个方面而已，并且还不是最重要的方面。关键在于让消费者很直观地看到西瓜的内在。

这是市场竞争所自发产生的信息显示机制。通过试吃或者产品分解展示，卖方能够以很小的成本实现信号发送，从而主动弱化自身的信息优势，目的是让买方感受到信息对称；而对买方来说，同样可以无成本地获得产品的关键信息，甚至可以通过试吃占点便宜，获得些许愉悦感增益。把一个西瓜切开放在那里，对买卖双方都是一种改善。可见，在市场交易过程中，信息显示是能够有效改进配置效率的。这就是为何商家在市场活动中总会采取各种促销手段，让消费者充分了解和体验自己的产品。试吃就是一种体验。一些人把体验看作是现在才有的新经济，甚至取了个新词汇“体验经济”，大概是从未见过自古以来就有的促销手段。只要在市场中活动，体验经济就一直存在，并非现在才有。现在的所谓体验经济只不过换了更复杂的外观而已。

单从卖西瓜的经验中大概就能推断，有关产品质量的信息显示对于买卖双方都至关重要。只要信息显示充分，市场变得透明，看不见的手自然就能起到优化资源配置的效果。只不过现实当中大多数产品都比西瓜来得复杂，即便有各种信息显示机制，也很难让消费者推断产品的品质。比如药品和保健品就是如此。一些销售保健品的机构和个人租个屋子就可以搞体验经济，或者电话、或者微信、或者短信、或者路边搭讪，总之得让你去参与体验。对一般有工作的人来说，因为时间约束，难以参与。但对于退休在家的老人家可就是另一番情景了。老人在家没事干，时间有的是，又没人陪，此时难得有个推销员嘴巴甜得像抹了蜜，哄着老人开心。这些推销员个个都是影帝影后级别，演技精湛，老人们觉得这些人比自己子女都亲，哪能拒绝体验的盛情邀请？于是就去体验了。我们再次可以看到，眼见为实并不是真理。你所看到的可能都是别人设计好的，这些商贩把信息显示机制当作工具，向特定群体显示特定信息，从而诱导老人家做出购买决策。假如产品品质没有问题，或者所显示的信息基本属实，那么这种做法是正常的。但假如就是普通的维生素片，非得包装成包治百病的灵药，还请大牌明星在电视里矫情放电，这就有点虚假宣传了。进一步看，假如产品是某个小作坊捣鼓出来的，完全不合规，然后拿出来高价出售，就成了欺诈了。

所以市场竞争条件下信息充分显示才有效。如果市场不是充分竞争的，信息显示机制被扭曲和操纵，那么就可能带来资源错配。很多人自以为自己学懂了经济学，把所有自发的经济活动都看成是市场活动，那就偏离了市场竞争的本意。半桶水害死人。监管部门监管谁？这是一个问题。我们需要监管的是那些竞争缺乏的领域，而不是在街道上像无头苍蝇似的驱赶竞争中的商贩。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