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耻于言利是一种坏传统)
囊中江湖
我谈这个话题,源于两个事由。一是历史作家、学者张宏杰与出版商果麦文化公司及路金波、吴怀尧的争执。因双方都是名角,这场说起来原也寻常不过的出版风波,遂成惊天新闻,举国瞩目。就我所见,批判的声音,集中于出版商,却也有些冷箭,射向作者。譬如有人认为,作者应该把满腔精力放在书上,对版税如此斤斤计较,有损文化人的颜面。这般高冷的言论,不由令人哑然失笑。
还有一个故事,发生在春节期间。一位朋友,预售文章(待集齐多少红包或赞赏,便动手写作所预告的文章),被批评不够矜持,铜臭扑鼻,他辩解道:这么做固然寒酸,比起一些同行,却干净多了。我以为这样的辩解,才是真正的寒酸。本来天经地义、无比正当的行为,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反驳,反而先要自贬一番呢?
诚然,认为文化人不该谈金钱,古已有之。用老话来讲,即“耻于言利”。这句话,常与“君子固穷”绑在一起,实则这二者之间,并无逻辑可言。孔子说“君子固穷”,与“小人穷斯滥矣”对照,意思是,君子能安守贫困,小人贫困便会胡作非为。只不过,君子安守贫困,并不等于说君子一定要贫困。以孔门七十二贤为例:“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颜回是君子;“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家累千金”的子贡何尝不是君子呢?所以说贫困绝非成为君子的必要条件。
“君子固穷”只是孔子思想的一面,须知他还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后世由此推出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明训。说到底,以培养君子为毕生使命的孔子,决不会宣讲“耻于言利”。他的教育哲学,以人性为基础,任何脱离、扭曲人性的思想和行动,他都不可能主张与宣扬。试看他的言论,除了“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还有“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等,皆体现了对人性的洞察。
孔子对利的态度,可以归结为两句话:一是“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二是“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说白了,可以言利,必须有道。这无疑是最可取的观念,足以垂范后世。
不幸的是,孔子的利益观,遭到了后世遗忘,正如他的思想,遭到了后世背叛。遗忘与背叛他的人,包括那些高举他的招牌,把他推上了“大成至圣先师”宝座的权力者和儒家子弟。在孔子没落(更确切地说法应该是被架空)的同时,“耻于言利”的观念渐渐崛起,终而成其为一种坚固的传统,被用于教化芸芸众生,或者作为道德批判的利器。
耻于言利,成因多多。这里且说最重要的两点。第一,我们的政治与文化传统,惯于把义与利、道德与利益对立起来,置入二元论的窠臼,如鱼与熊掌,迫使世人只能选择其一,对此,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哪怕内心明明倾向于利益,却碍于道德压迫,不敢公开表示。
文/羽戈
作者为法律学者
事实上,义与利、道德与利益未必构成二元关系,有时恰是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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