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利用谐音或搭既有作品顺风车来起标题的国产电影作品，我一向兴趣不大，甚至可以说十分讨厌。由标题阶段就呈现出原创力的天然枯竭，需要借助俏皮话或他人的成功光环来为自己加持，这样的影片，内容本身也好不到哪里去。《剩者为王》是非常典型的这样一部影片，然而令人错愕的并不是影片品质本身，而是真正的“文不对题”，连“剩者为王”这四个字都扣不住，才是这部电影剧作的最大失败。
由“剩女”话题切入，本来也算切合时事，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针对都市一部分未婚女青年的这一歧视性用语始终被各色人等反复用在他们觉得恰当的地方，言词本非真理，说得多了也成了惯例。看《剩者为王》的题目，也许会令人想到诸如单身逆袭之类的励志画面，充满机锋斗巧的喜剧片，大概是比较不错的定位。
然而并不是，作为编导的落落（本片出品方之一华策与落落及最世文化的关系，似乎让人明白了什么），在电影层面的处理，似乎并不比她的同名小说高明多少，桥段之间的逻辑混乱（比如舒淇为何会爱上彭于晏）、桥段内部逻辑亦混乱（最典型的是舒淇与彭于晏吃面，一碗辣一碗不辣，调错之后的表现实在拙劣到无以复加），转场之间亦随心所欲。同大老板郭敬明的《小时代》系列对照，可以发现《剩者为王》也是秉承同样的脉络在利用上海城市空间。《小时代》不吝篇幅将上海打造成一座属于片中主角们之外没有其他人的私有城市，《剩者为王》则将主角们安置在上海所谓“接地气”的各种场地，卢浦大桥、杨树浦滨江、江景房比比皆是，植入广告满天飞，张口闭口“我家复兴路”。地理意义上的上海性在影片里是一个空洞的能指，既无关城市精神，亦无法形成对角色动作的推动，纯粹是一种含有一定意义优越感的展示。
伴随这种没有必要的优越感，剧作里对于“剩女”在爱情与事业上的奋斗过程几乎没有什么展示，充斥全片的反而是作为“剩女”的骨干白领盛若曦（舒淇）面对诸如逼婚、求爱等窘境时的自我贬抑。大桥上与母亲的对峙，表面上是自我坚持，然而整个段落建立的基础是对于自己被公众空间对于年龄略大的未婚女青年的“疯言疯语”（这即是金士杰饰演的盛父在全片最精彩的五分钟独白戏里所提到但影片其他部分并没有充分展现的一点）的认同（无论主动或被迫），婚纱店试婚纱，亦只见悲壮，不见奋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剩者为王”本该有的自我身份及理念认同的意义，仅在金士杰的独白里得到体现，其他部分，诸如主动示爱、对作为医生的中年相亲对象的欲拒还迎或莫名其妙的结尾，都在不断强化“剩者”无法“为王”，这是影片根本性的自我分裂之所在。影片中不断呈现普罗大众生活场景的戏码，都被空洞且逻辑混乱的对白与毫无火花的表演白白浪费，创作者的精力显然过多地投注在如何让各式各样的植入广告在片中出现，对于构成影片灵魂的剧本，看不出多少打磨的用心。
这部水准欠佳的电影出现在2015年秋天的中国电影市场，一点儿也不奇怪，在不断飙升的票房数字背后，是一场以IP崇拜为最显在标识的资本游戏，IP本来单纯的“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识产权）含义被放大成为一种摇钱树式的存在，只有热钱，没有电影，是这个时代国产电影市场的普遍症候。《剩者为王》这样的电影（包括《小时代》《何以笙箫默》等）在二十年前的中国是不可想象的，并非因为内容题材，而是可以以一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来结构一部旨在获得最大经济利益的电影作品，这种自以为是显然并非在市场考量意义上，而是对于电影作品本身意义表征的呈现，当一部电影技巧乏善可陈、意识形态空洞，且出自在电影领域完全属于新人的导演之手，很难相信单纯的IP（若此片适用于这个概念的话，IP当是落落的小说原著）真的可以令此片在商业上有大的斩获（截至笔者写作本文的11月8日，本片上映两天，票房仅2800万元，距离大卖的程度似乎相去甚远）。
以所谓“大龄单身女青年”为主人公的电影，其实国外也不少见，但似乎并不会搞得这么紧张、悲苦、做作而假模假式，英美法爱四国合拍的《BJ单身日记》（2001年）无疑是较好的范例。而小津安二郎的最后遗作《秋刀鱼之味》（1962年）里为了陪伴孤独的父亲而终身未嫁的女儿，映射了女主角的微妙处境，但并不作价值评判，仅有人物与人物之间的深沉的人伦况味自然呈现。上世纪60年代日本经济飞涨，思潮起落，不亚于今日中国，然而彼时的日本大龄女并不曾被“剩女”，亦绝无“为王”的决绝需要。《剩者为王》里的父亲，正有点儿像小津电影里的笠智众，大多数时候是不怎么多话的，但他的感情至深至厚，与其他角色的苍白形成明显的对比。
但对影片本身的批评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实层面，正是这个心浮气躁的世界造就了落落的小说和她的电影，多少青春期男女爱看落落写“万物飞逝”，殊不知若干年后，自己便会成为“剩者为王”式的另一种人，嘲笑别人的“不现实”，忘记了自己年少时曾做过怎样的迷梦，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发生了将近二十年，我并不相信明天会更好。正是如此，更多宠溺读者与观众于浮想联翩的《小时代》或《剩者为王》将继续出现，持续受捧，一代一代按部就班地攻占本来应该更大气睿智的启蒙灵魂与青年个性。
本文来源：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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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