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波
一个幽灵,“低头党”的幽灵,在全世界徘徊。旧生活的一切势力—会议的主持人和演讲嘉宾,抬头向天骗关注流量者,“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道德律贩子,惯于用高音喇叭吓退斑马线行人的司机……都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围剿“低头党”的舆论战役正在开展。最新被指控为“低头党人”的是军训期间的北大学生,还有富士康新民工,他们在训练间歇集体低头的照片,被“偷袭者”发到了网上。
这只是“低头党”冰山的一角。在批评者看来,“低头党”擢发难数。有人因低头玩手机被盗丢财,有人因低头玩手机坠井丧命。本应谈笑风生的饭局,沦落至暗藏杀机的偷拍演练;本应意气风发“正能量”十足的大会,宛若集体默哀的悼念。倘若大麻和罂粟不能被原谅,为什么可以容忍“低头党”无法无天的蔓延?
极少有人为“低头党”辩护。支持它的人,都在热情洋溢地低头玩手机呢!但,“低头党”的崛起,是这个时代的一件大事,一件足以用发展的眼光看待的大事。
哪一次革命性的转变,是在掌声和鲜花中到来的呢?据说,最先下树的“古猿人”,在保守主义者看来,直立行走的姿态,何止用丑怪变态形容?下树的猿人,不再互相抓虱子盐粒寒暄,弱者不再给强者亲吻脚趾,简直就是礼崩乐坏。猿的生理结构本不适合直立行走。最早行走的猿人,一定没少得下肢与脊柱病变。因为直立目标变大,开始阶段死于非命的也一定比下树前多。然而,又怎么样呢?
千百年后,“低头”这一种身体姿态的变化,或许会被记录为媲美直立行走的转折。打开脑洞,“低头党人”伏颈的姿态,不仅会带来颈椎退行性病变的痛楚,更可能是露出后颈,就像《黑客帝国》中那些“人体电池”的一样。
成瘾可以来自某种病态,但也带来某种优势。“低头党”的姿态,不是温顺而是抗拒,不是投入而是抽离。一场会议,主席台上的人能高兴吗?在抓捕注意力的战争中,因为很少有人会全天候离不开报纸、电视、杂志,可以轻而易举关闭、干扰、破坏、禁止。但手机不同,对一个须臾摸不到就寝食难安的物件,谁能或敢于随便没收它呢?
至于互联网+及新商业模式,如此云云,今日破产者都能夸夸其谈。
然而,一种技术越是必需,破坏与倒退的潜在代价就越大,哪怕不全然出于理性。在特定时候,疯狂追求比精致算计,更有推动社会进步的能量。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对“低头党人”来说,真正的危险不是任何对身体安全与既有社会关系的损害。人们总有办法找到对付这些弊端的办法。怕出车祸,等汽车也“低头”了(无人驾驶),就会好很多;怕掉窨井,等市政服务提供者真正“低头”了,也会好很多。
真正危险的在于抹杀个体意志。恰如《黑客帝国》中所展示:人们以为拥有了某种自由,实现了某种反抗,获得了某些真实。但其实,都不过是“母体”程序为了维护系统稳定,既有的安排而已—让你以为你通过手机掌握了生活。
(作者系时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