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记·重庆 嘉陵江上一坚城

谭洪安

1927年3月，即“民生”号轮船自重庆首航合川7个月后，民生实业公司总经理卢作孚接受了一纸官方任命：兼任嘉陵江三峡地区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四县特组峡防团务局（下称峡防局）局长。

一年半前，卢作孚决意辞去成都通俗教育馆馆长公职，下海创业。经过一番奔走煎熬，生意刚刚才上轨道，为何又甘愿再入公门呢？

深“孚”众望

嘉陵江三峡，是“重庆—合川”航道之间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的总称。该地区位于四县交界处，扼重庆来往川北之水陆交通咽喉。

民国前期，四川军阀割据混战，它曾分属四个不同派系军阀防区的边缘，加上山高路险，沟壑纵横，故盗匪出没，杀人越货，当地有民谣流传：得活不得活，且看蘑儿沱（三峡中第一峡口）。据说，川籍大军阀熊克武（1918~1924年实际控制四川军政）某次途经此地，也要给土匪“打赏”方能安然上路。

早在1923年，四县士绅便以地方团练为基础，倡议组建峡防局治理匪患，局办设于温塘峡与观音峡之间的北碚。岂料各派驻防军阀皆觊觎三峡要津，都想纳峡防局于麾下，彼此长期争持不下，匪情也几度反复。

恰逢卢作孚力排万难，创建民生实业于合川，首开嘉陵江轮船客运，其声望才干一时无匹，为人处事又质直公允，遂得到士绅们力挺接掌峡防局。而1926年春夏之间，一度败退出川的卢作孚前“金主”杨森借机复出，他与川省另一军阀首脑刘湘都相当器重卢氏的人品和抱负，自然乐见其成。

卢作孚同意二次“出仕”，也有自己的考虑。筹备民生公司之时，他曾对嘉陵江三峡沿线作过详尽的实地调查，写过一份《辅助渝合间三峡诸山经营采矿之意见》，提出区内林业、矿产、交通、治安的一套建设计划。而三峡地区匪患猖獗，直接威胁民生旗下船只来往安全，他不能不寻求标本兼治之道。

万事俱备，时机难得，于是卢作孚欣然走马上任。

兄弟同心

“中华民国根本的要求是要赶快将这一个国家现代化起来，所以我们的要求是赶快将这一个乡村现代化起来。”卢作孚在《四川嘉陵江三峡的乡村运动》（1934年10月1日发表）一文中曾剖白心迹。

自1927年春卢作孚赴北碚执掌峡防局起，到抗战爆发前夕，前后约10年间，嘉陵江三峡两岸从匪患频繁、民众困苦的“四不管”边区，竟变成一座初具现代化气象的模范市镇。

履新之初，卢作孚与江、巴、璧、合四县士绅及峡防局主要职员在北碚关帝庙集会，拟定“化匪为民、寓兵于民、建设三峡”三大方针。他还以一贯的教育家热情，提出颇具鼓动性的口号：“打破苟安的现局，建设理想的社会。”据在场的卢作孚四弟卢子英回忆，对此“与会人士极为赞许”。

峡防局的首要任务，是解决地方治安。按卢作孚的说法是，“为使地方安宁，乃必须使匪不安宁”，他决定采取主动，以攻为守，“不但不让匪活动，亦不让匪藏匿；不但不让匪在地方，亦不让匪在邻近”。

他一面居中联络各处团练及各派驻军合力“清匪”，一面任命刚从黄埔军校第四期结业归来的卢子英为队长，招募青年学生，进行严格军事和专业技能训练。这些学生军有匪警时出警，平日则巡回各乡镇，查禁黄赌毒，杜绝匪源，又送医问药、调查户口（四川省户口普查为北碚首创）、整理市政。不到两年间，峡区匪患逐步肃清。

据卢子英回忆，截至1936年，他们一共招收、培养中学程度的青年500余人，这些人才后来大多成为“三峡乡村建设运动”及民生公司业务发展的骨干。而卢子英自己，也成了“二哥”（卢作孚排行第二）最得力的助手。

峡谷风云

致力“清匪”之余，卢作孚在北碚大规模推行卫生防疫制度，并创立北碚第一个公共医疗机构——峡区地方医院。同时动工兴建温泉公园和民众体育场，卢作孚亲自带领峡防局士兵参与营建。

1928年2月，他创办北碚第一所高级小学，试行新式教育方法；发行《嘉陵江报》，以浅显文字报道各地新闻，稍后附赠《新生命》画报，向不识字的市民宣传新风尚；又设立峡区图书馆，为北碚图书馆事业之萌芽。1930年创办兼善中学，卢自任董事长。

从1928年10月起，北碚扩街道、辟市场、建码头，以往局促简陋的市容彻底改观。重庆至合川及北碚各场镇也全部接通电话，为重庆地区最早的乡村电话。

1930年10月，卢作孚创立四川省首个专业科研机构——中国西部科学院，自任院长，下设生物、理化、农林、地质等研究所，还附设一座动物园和火焰山公园。

卢作孚深信，“乡村现代化”之路有两条：“创造文化事业和社会公共事业”固不可少，而“吸引新的经济事业”才能可持续发展。

1928年春天，为加快开发北碚镇以东嘉陵江北岸丰富的煤矿，卢作孚极力促成修建连接煤厂与码头的北川铁路（途经江北、合川二县，故名）。民生公司首期入股8万元，先后筹集资金60万元，并聘请原胶济铁路总工程师丹麦人守尔慈主持。

这条轻便铁路当年10月动工，一年内即部分通车，1934年4月全线16.5公里建成。此乃四川省第一条铁路。以往靠人挑肩扛，20名工人一天也拉不出1吨煤装船，北川铁路开通后，日运煤量最高达到2000吨。1933年初，卢作孚又牵头动议由民生实业、北川铁路共同投资，邀北川铁路沿线5家煤厂入股，组建天府煤矿股份有限公司，他自任董事长。

8年前，这位胸怀社会改革理想的实业家为嘉陵江三峡绘下的美好蓝图，眼看一步步化为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