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话题 跛脚奥巴马的逆袭

奥巴马的任期不多了，人们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总统大选之战，但是，已经进入“垃圾时间”的奥巴马却强势逆袭，在过去的一周里，美国与伊朗达成了关于核问题的全面框架协议，古巴的国旗在半个多世纪之后重新飘扬在美国国务院的大厅里，而在东亚的日本，安倍强推安保法案，以落实与美国签署的新的日美防卫合作指针。虽然共和党议员批判奥巴马过于软弱，但是伊朗问题、古巴问题，美国历届总统都没有破局，奥巴马在最后的时间里却取得了历史性的进展，也许后人将不得不这样评判奥巴马：虽然看上去很软弱，但却是个麻烦的解决者。奥巴马以一种迂回的方式重塑美国的霸权，冷战后十年的“美好时光”已经不再了，但美国却没有跌入衰落的通道。

一

直到第二个任期的时候，奥巴马还没有在外交上显示出高超的水平，国内的医保法案、两党在财政问题上的僵局以及时常出现的城市骚乱让奥巴马已经挠破了头皮，尤其是两党在财政问题上的缠斗，让联邦政府关门半个月。然而，美国经济在奥巴马的第二个任期开始迅速复苏，美联储已经在寻找加息的窗口，源于华尔街的金融危机已经远离了美国，而欧元区还在希腊的泥潭中挣扎，新兴市场国家也风光不再，俄罗斯、巴西等国还陷入了衰退之中。扎卡里亚提出的“他者的崛起”，似乎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国家，这些国家的崛起会不会改变美国的主导地位还有待观察。

美国著名外交史学家拉塞尔·米德说，美国战略的核心在于要在国内创建和保持一个开放和充满活力的社会，这是美国国内繁荣、自由和国际地位的基础。美国霸权的基础在于一个富有活力和创造性的社会，而政府则是这个社会的代理人，在政府与社会之间的博弈过程中修正美国政府的内外政策目标和手段。美国政策的形成是多方博弈的结果，尤其是在白宫和国会山之间，基本是在争吵中寻求合作。比较典型的是医保法案，奥巴马借着民主党在参众两院占多数的良机一举通过了这一法案，虽然经历了最高法院的两次判决，但医保法案的核心条款保留了下来，几千万人从中获益。

越是危机时刻，越要保护和激发底层民众的热情和力量，就像当年罗斯福总统在大危机时刻所断言的，由豪富和赤贫组成的大厦肯定是不稳定的。奥巴马也想弥合美国社会不断扩大的贫富差距，在临近卸任发表的国情咨文中，奥巴马提出了“中产阶层经济学”，核心就是提高福利水平，发掘人力资源的红利，让美国经济能够顺利地迈上新台阶。比如要为4000多万职工争取带薪休假，为儿童争取3000美元的税收减免，因为上小学之前的托儿服务是非常昂贵的，如果母亲为了看孩子辞掉工作，几年之后再入职场就不是很容易了。此外，奥巴马还希望能够让社区大学免费，同时也要求年轻人能够珍惜上大学的机会，到2020年，有三分之二的岗位需要大学学历。人力资源是美国强大的根本所在，已故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就说，美国能够从全球70亿人口中选拔人才。奥巴马在去年年底以行政令的方式为500万非法移民带来了合法的居留身份。换个角度看，非法移民的涌入本身就说明了美国的吸引力和活力，非法移民实际就是以脚投票，而且是将自己未来的生活“押注”在这个国家身上。

奥巴马的医保法案、移民改革都体现了“大熔炉”的美国理念，只有包容中下层，让社会流动起来，这种制度才具有生命力，因为它体现了一种基本的正义。毋庸讳言，金融危机的爆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华尔街的腐败，金融巨头们大而不倒，为了拯救这些恐龙一样的巨头，奥巴马延续了小布什时期的救助政策。以一国之力来为华尔街“接盘”，美联储的宽松政策稳定了美国金融市场的信用，美国的企业或者资产也没有被变卖，反倒是美联储汩汩流出的流动性淹没了其他国家。在宽松的货币条件下，美国家庭和企业逐渐去杠杆化，从经济危机的痉挛中走出来，失业率不断下降，在达到目标之后，美联储要退出量化宽松了。从华尔街引发的危机没有让美国经济伤筋动骨，却让全球经济处于一个大洗牌之中。

华尔街的基因源于荷兰，从17世纪开始，荷兰就以灵活的融资手段和金融市场为自己提供廉价的借贷，虽然背负惊人的债务负担，却可以维持繁荣和强大，荷兰当年打败了西班牙帝国，英国则击败了拿破仑，美国则在二战成为中流砥柱，虽然每次战争英美都举借了大量的债务。从英国历史学家麦考利开始就警告政府不要过多举债，否则就要衰落，三百年来，这种警告不断，也引起了政治上的纠纷，联邦政府为此而停摆，足见英美国家中也有“债务恐惧症”。美国会不会被债务之山而压塌呢？唱衰美国的言论类似于证券市场中的“做空”机制，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是一种警示和纠错。相比于其他国家，美国的债务率还不算高，更重要的是，美国有货币政策的主导权，美联储是美国的，但是它的政策影响力却是全球的。

金融危机之后，美元在全球的主导地位并没有受到削弱，而欧元的危机从侧面凸显了美元的霸权地位。奥巴马修复国内经济与社会的改革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却让美国社会走出了危机时刻，非农就业率继续攀升，美国依然是全球新兴产业的领军者。美国政府以凯恩斯主义的财政与货币政策保护了美国的产业和市场，同时又以熊彼特式的“创造性破坏”占据技术和产业的巅峰，两种不同的经济学思想成为奥巴马治国的谋略。

二

当然，奥巴马在国内也有没有做成的事情，虽然泪流满面还是没有办法禁枪，一些产业已经空心的城市存在着种族冲突的风险。禁枪，几乎是任何总统都无法完成的任务，“王在法下”，总统也不能僭越宪法，而后者则需要依靠地方政府的努力，地方政府有广泛的经济与社会自主权，联邦政府也不可能举全国之力去治理一个“样板”城市。一个明智的总统就是在现有的资源约束之下，知所进退，有所取舍。奥巴马上台之后就提出“不做蠢事”（Don’t Do Stupid Stuff）的口号，简单地说就是DDSS战略，核心就在于不冒险也要把钱赚了。等奥巴马卸任之后，就会有个“奥巴马主义”，不通过战争手段来维持和巩固美国的霸权地位。

与小布什的“牛仔风格”相比，奥巴马的确是“面”了很多，要打叙利亚的阿萨德，箭在弦上了，还是撤下来了，在中东打击伊斯兰国，不断重申不派驻地面部队，这种软弱的做法遭到了很多人的攻击。但这符合“奥巴马主义”的初衷：战略再平衡不仅是在欧亚大陆棋局上的调整，更是成本与收益的调整，从没有净收益的中东撤出来，接通与东亚的财富通道，打理好自己的后院。通过烦琐而漫长的谈判，奥巴马基本达到了这样的目标，与古巴建交、与伊朗言和、与日本捆绑，这些谈判的确耗时耗力，但付出的金钱成本可能还不如几枚战斧导弹。奥巴马的“慎战”做法不但让共和党人感到不舒服，也会让中情局等机构感到不适应。最近美国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就说，奥巴马在伊朗核问题做出的努力不亚于1963年肯尼迪与苏联达成的限制核武器的协议，全世界的公民们应该支持奥巴马的做法，他勇敢地抵制了各种好战言论的鼓噪。从1947年中情局成立之后，的确为总统提供了一种推诿责任的选择，这个机构在多次推翻其他国家的政权，但是却不受民主制度的问责约束。当年艾森豪威尔在卸任之前警告美国人要警惕军工复合体这个利益集团。也因为这个集团的存在，美国的防务支出一直高居不下， 共和党不同意给穷人提供医保，却坚持要增加军费开支。一个靠谱的总统就应该勇敢地站在这台“永久牌”战争机器对立面。

对一个大国来说，不做蠢事就是战略上的胜利，奥巴马集中经历练内功，虽然伊斯兰国的兴起已经让他的撤军政策备受质疑，但还是坚持不再进入中东的底线。小布什发动的两场“愚蠢”的战争也让美国人明白，以美国的军事实力推翻萨达姆很容易，但是要在中东扩展民主何其难也！这一地区甚至连成熟的国家体制都没有建立起来，美国的军事介入反而打破了中东地区脆弱的平衡，极端伊斯兰主义快速崛起。反恐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但是恐怖主义却愈演愈烈，伊斯兰国已经成为世界恐怖主义的温床。奥巴马深恐再度陷入中东的泥潭之中，加上美国页岩油气的开发，在不久的将来美国将实现能源自给，介入中东的动力就没有以前那么大了。从2010年年底开始，中东地区进入了震荡期，即便美国介入也未能扭转这一地区的发展方向。“退出”就变成了非常理性的选择，当然，“退出”并不意味着美国“放弃”中东，而是在中东地区建立一种均势，美国可以“离岸平衡”，这一策略，当年大英帝国曾经屡试不爽。

伊核协议还要拿到国会去投票，有些民主党议员已经公开表示不满，无论结果如何，奥巴马想必都会以战斗的姿态面对。伊核协议的达成只是与伊朗和解的第一步，虽然美国还对当年伊朗扣押美国外交官的事情念念不忘，但是要知道1953年的时候，美国也是推翻了伊朗的政权。而德国等欧洲国家早就做好了与伊朗建交，扩展商业联系的准备，和解已经成为大势。毫不夸张地说，伊核协议可能是奥巴马主义最重大的遗产，因为这是改变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阿基米德支点”。从1979年开始美国与伊朗反目成仇，美伊敌对成为中东秩序的基础，在这个前提下中东地区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结盟体系，大体而言，以伊朗为核心形成了一个什叶派的新月联盟，包括伊朗、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哈马斯等，萨达姆被推翻之后，伊拉克与伊朗走近，遗憾的是，伊拉克的半壁江山已经被伊斯兰国占领。另外一个联盟包括美国、沙特、以色列等，不能说是逊尼派的联盟，但是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反对伊朗。在伊核协议达成之后，敌友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哈马斯与沙特不是那么敌对了，以色列和沙特异口同声地反对伊核协议。美国防长阿什顿·卡特将到访以色列、沙特和约旦，虽然他否认是为了向盟国解释伊核协议，但是核心任务就是让盟友放心，不要担心伊朗发展核武器，也不要恐惧伊朗在中东地区坐大。自近代以来，中东地区就是帝国征伐的前沿阵地，并没有建立稳定的国家制度，教派、部落等认同甚至强于国家认同，在这种地区，不可能建立起均势体系，美国的退出难免会带来新一轮震荡。

美国“退出”之后，谁来接盘呢？欧洲，俄罗斯还是中国、印度？美国战略专家托马斯·巴尼特说，“短期内就是要打击恐怖分子，在中期内要改变中东的政治环境，而在长期则是将中东在各个方面同世界相连，尤其是同全球经济相连，这将远远超出现在所进行的能源交易的范畴。因为如果我们对这个地区的兴趣只停留在石油上，中东仍将是世界的隔离区。”美伊和解可能为中东与世界的连接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渠道，非但伊朗的石油、天然气能够进入国际市场，而且伊朗逐渐成长为地区的核心国家。伊核协议不仅涉及美伊双边，还有中国、俄罗斯、欧洲等各大国，围绕伊核问题的多边谈判应该向维持中东安全与稳定的多边机制“进化”，因为各方在中东地区都有重大的利益关切。俄罗斯和欧洲受到恐怖主义“外溢”的威胁，南欧国家和高加索地区的恐怖主义活动加剧，中国等东亚国家对中东能源的需求不断增长，而美国最大的利益是能够在中东妥善抽身。美国在中东打了十年反恐战争，推翻了塔利班和萨达姆，但是一个桀骜不驯、孤立且反美的伊朗才是这场反恐战争最大的烂尾工程。虽然各大国之间有着各种疙瘩没有解开，但是在伊核协议上却都认为这是共赢。

看起来，在外交上，奥巴马一直在为“做蠢事”的前任擦屁股。当然，奥巴马的核心目标跟小布什一样，就是让美国当老大，只是奥巴马时期的美国霸权多了些柔性，终结了霸道的霸权，塑造了一个有韧性的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