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西之水
“我身体没什么异常，没准还能活个一百年吧！”
1932年5月15日，星期天，77岁的日本首相犬养毅在首相官邸做例行体检，无聊之余，便与医生闲扯了两句。没想到，别说一百年了，这一天他都没活过去。
也正是这一天，日本大正民主浪潮（1912~1926年）的余波终了，臭名昭著的军国主义狰狞亮相。
白发政客老来俏
与同时代大多数日本政客的家族世袭背景相比，犬养毅算是靠选票和人望一步步走上政治前台的：1890年日本开设第一届国会，35岁的犬养毅就当选为议员，此后他的屁股仿佛在议员席上生了根，接下来的18次选举无往而不胜，结结实实地当了42年的众议院议员，仅次于他的好朋友尾崎行雄（1890年起连任25次，历时63年）。
当时，犬养毅与尾崎行雄在日本政界并称“宪政之神”，因为他们彻底颠覆了明治时代的藩阀统治。1913年2月，他与尾崎行雄一起向首相桂太郎公开发难，逼迫其最终辞职；1917年，他更是对首相寺内正毅提出了内阁不信任案，催生了影响日本近代进程至巨的大正民主浪潮。短短十几年间，日本从一个由维新权贵掌握的半封建帝国，走向了平民化新时代。
虽然是“宪政之神”，但除了分别短暂当过两次文部大臣、递信大臣外，犬养毅并未出任过什么太重要的职务。究其原因，主要是他所在的党派革新俱乐部个头太小，很难获得多数选票。在那会儿的日本政坛，犬养毅名声很高，实际地位却不高，更像是后生们的精神导师。
1925年，犬养毅率革新俱乐部整体加入日本最大党政友会，政友会借重于他良好的声誉，他本人及其党派，也由此获得更大的政治发言权。已年届古稀的犬养毅别无所求，进入了半退休状态。
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怎奈1929年9月，刚刚被迫辞任首相的政友会党魁田中义一突然去世，该党内部派系纷争再起。各派相持不下，为了避免外人得利，只得彼此妥协，将犬养毅这尊“宪政之神”重新供出来，他就成了政友会新总裁。
“九一八”事变之后，激进少壮派主导的关东军野心愈发膨胀，反过来迫使日本军部高层与文官政府高官之间出现冲突。1931年12月，民政党首相若槻礼次郎无奈辞职，按照日本所谓“宪政常道”的规则，执政党无法继续执政，政权就要交给第一大在野党——也就是政友会，首相之位自然也传给了犬养毅。
一头白发的犬养毅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之内，自然引来无数大正民主浪潮亲历者的共鸣。这位曾经的“宪政之神”，能否帮助渐渐迷途的日本重新走上正路呢？
对华“和善”成泡影
可是，那会儿的日本首相宝座可不太好坐。受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冲击的日本国内一片萧条凋敝，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关东军一天天坐大，犬养毅面对的是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1932年3月1日，关东军一手操控下的“满洲国”正式宣布“建国”，前清废帝溥仪成为“皇帝”。可前方军人自作主张建立的这么一个傀儡政权，后方的日本政府却压根儿没有同意。3月12日，犬养毅晋见昭和天皇，表示不能简单地对“满洲国”予以承认。
不承认又怎么办呢？犬养毅决定直接与国民政府领袖蒋介石对话。
犬养毅早年对中国革命非常支持：1907年，他远赴中国考察，陪同者正是头山满。头山满创立的黑龙会不仅是日本著名的右翼团体，也奉行联合中国的“亚细亚主义”。他们与孙中山等革命志士交往甚笃，直接援助支持过1911年的辛亥革命。
转眼过了20年，1927年8月，国民党右翼“宁汉合流”后，蒋介石以退为进自请“下野”，作为孙中山的弟子，他曾经借机短暂赴日面会头山满。1929年6月初，头山满与退居二线的犬养毅赴南京参加孙中山灵柩中山陵奉安大典，蒋介石出面接待，据说与犬养毅相谈甚欢。
既然两国政治领袖见过面，聊过天，话就好说了。按照犬养毅的思路，日本首先承认“满洲”（中国东北）在形式上继续从属于中国政府，然后在两国共同监管下成立实质上独立的政权，以保证日本的经济利益。从中国维护国家主权完整的角度说，这当然也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提案，但至少犬养毅自己觉得，跟更加咄咄逼人的关东军相比，这已算不小的让步了。
犬养毅派遣记者萱野长知来华，通过其与国民政府高官的私人关系，打通关节，准备与蒋介石直接交涉此事。但时任犬养毅内阁书记官的长森恪极力反对顶头上司的对华政策，萱野长知给内阁打回的电报大多“留中不发”，加之外务省及陆军方面也大多不满这一提案，犬养毅的计划只好不了了之。
可惜明月照沟渠
1930年4月，英、美、日、意、法等国在伦敦海军军备会议上签订《限制和削减海军军备条约》（通称伦敦海军条约）之际，作为反对党党首的犬养毅，曾批评日本内阁侵犯了天皇的“统帅权”。
尽管这只是针对政敌的权宜之计，但也算给利益受损的日本海军撑腰打气了。可一旦当了几十年民选议员的犬养毅出任首相组阁，有心限制日趋强硬的军部之权力时，海军军人就不念“旧情”，率先发难了。
1932年5月15日下午5点左右，5名海军将校突然冲入首相官邸，海军中尉三上卓在官邸食堂向犬养毅开枪射击，因没上子弹而放了空枪，犬养毅慌忙走避，遭到海军少尉黑岩勇当头拦截。
“等等！听我说，听我说你就能明白了！”据三上卓事后回忆，犬养毅两手挥舞，重复了两三遍这句话。
“还说什么？开枪！开枪！”身后的海军中尉山岸宏喊道。黑岩勇一枪射中犬养毅的腹部，接着三上卓追了过来，朝犬养毅的太阳穴再开一枪，浓浓的血喷涌了出来。
犯上作乱海军将校们迅速散去，犬养毅奄奄一息。这时他仍挣扎着对闻声而至的人说：
“让刚才开枪的年轻人过来，我要好好让他听我讲讲……”
生命最后阶段都不忘记要说服别人，这就是理想主义者犬养毅。不过，他付出的血的代价，并没有什么回报。在军部施加的压力下，参与谋杀首相的海军将校纷纷获得轻判。而随着他遇刺身亡，二战前日本最后一任政党内阁崩溃，首相之位由海军军人斋藤实接任，“满洲国”更是迅速获得了日本政府官方承认。
日本极端军国主义的恶行，至此已如脱缰野马，再无一丝半点内部制约。
作者为新锐日史作家
本文来源：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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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