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认同会扭曲行为

在一个网络相对开放的群体中，比如城市外来人口聚集区，人们相互之间重复交往的频率低，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以说相互之间没啥交情，此时你试图通过开一辆名车来获得周围人赞许的目光，恐怕很有难度，因为其他人都懒得搭理你，也没空搭理你。但假如你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区，周围都是老熟人，此时你这么做，老邻居们难免会口头赞叹一声，你很有满足感。这就是所谓的有面子。但我也说了，即便老邻居们赞叹了，不等于内心佩服了，说不定老邻居在心里嘀咕，这家伙又不知从哪借了一辆车来炫耀？说到底，挣面子的事儿都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好比你穿一身阿玛尼去大街上走，内心期许着周围人都投来羡慕的眼光，问题在于，大家互不相识，谁会在意你身上穿啥？即使注意到了，谁又晓得你穿的是不是正牌？你之所以还能得意洋洋，只不过是因为你自以为别人都看到了并且艳羡了。也就是你自我催眠而已。借助外在的物品来试图获得认同，都和这种自我感觉良好有关，其实是一种认知偏差。

想起我年轻那会儿，西服还刚刚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一些追赶时髦的人一狠心买了一套西服，穿身上怕别人不识货，总是把袖口的商标留着，时不时地在别人眼前晃荡。而周边的人又有几个会真的表达羡慕？但穿西服的人不这么想，他们会从自己的感受去推断其他人的感受，从而产生错觉。大人对小孩的教育也经常会犯这种认知错误。大人自己认为钢琴很优雅，可是自己小时候没条件学，于是就产生了一种心理缺憾。怎么办？通过自己的孩子来弥补，于是逼着自己的孩子去学，哪怕是孩子不想学，也硬逼着。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这句话不能反过来看，如果理解成己所欲，施予人，那也错了。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叫做：我都是为你好！这是典型的认知偏差。为别人好的前提是首先了解别人的偏好，然后针对别人的偏好加以满足。而不是基于自己的偏好推断别人的偏好。家庭成员之间、朋友同事之间、乃至陌生人之间的交往，往往因为这种认知错觉而导致矛盾。

社会交往中的自我认知错觉无处不在。在一个封闭的社会网络中，哪怕你已经很富有，老邻居们都知道这点，但在特定日子里，富有的人难免还是会进行炫耀。比如在婚嫁时或者过生日时挥金如土。从理论上说，封闭网络中富人已经没必要炫富，因为财富是公开信息，大家都看得到。炫富起不到任何信号显示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为何富人还会炫富？这还是和有限理性有关。老邻居的真实偏好富人并不知晓，富人会推测说，自己盖的大房子、开的豪车、奢华的生活是不是真的让老邻居足够的尊重自己？这可以看作是一种有关偏好信息的不对称情形。为了激励老邻居进一步显示其真实信息，富人只能不断地通过各种手段炫富。可能你会觉得，这些炫富的人是不是得大头症了？其实不然，是自我认知偏差作祟。假如每个人都会换位思考，富人很快就能认识到，自己的炫富是毫无信息含义的，也就毫无价值。但恰恰人们往往不会换位思考，而总是从自身的偏好去推测其他人的偏好，结果就变成了自己所推断的往往和事实背道而驰。

炫富的人为何会形成这种自我认知偏差？这和我们的认知机制有关。诺奖得主卡尼曼和其合作伙伴特维斯基的研究发现，人们在决策和判断时总是依赖启发性机制。也就是说，我们做决策和判断总是依赖自身的经验和直觉。想想看，富人的眼中都是富人，一个人相对周围邻居是很富有，但相对于其他富人则未必显得多么富有。所以从单个的富人来说，基于自身经验，总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有多富有，从而需要持续的炫富，来对外界显示自己的财富信息。也就是说，炫富的人是基于自身的群体的交往经验来推断自己和老邻居们的交往策略。

当然，并不是每个富人都喜欢炫富。在一个社区中，有些富人喜欢炫耀，还有一些人则很低调。通过观察大概可以看到，通常依赖知识和劳动致富的人不太喜欢炫富；而依赖一些特定机会和手段暴富的人偏好炫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分歧？这个需要从炫富的原因中寻找。为什么会炫富？当然是怕其他人不知道自己多富有。那么为什么需要别人了解自己的财富水平？其实是因为财富水平和社会地位以及个人能力相关联。我们可以假设一个人拥有某种软件设计才华，通过设计出一套应用软件创立了一家企业，从而变得很富有。这种创业通常需要较长的时间，从而老邻居有足够的信息可以了解。对一个社区来说，创业者和其他邻居之间不存在信息不对称，可以说大家都是看着这个创业企业长大的。那么当创业者变得富有，大家会由衷地祝福和钦佩。这种社会尊重和认同无须通过财富来显示。所以这种创业者也无须炫富。与此相反，现在小区里有另一个住户是通过某种政治关联而获得了某个矿的开采权，从而通过采矿短时间内暴富。那么这个人的财富水平和其能力之间缺乏清晰的相关性，对邻居来说，也缺乏足够的信息来建立对这个人的认同，从而这个人的财富水平和地位之间也没有形成清晰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暴富的人该怎么办？只能通过持续的炫富来试图获取社会交往中的优势。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越是喜欢炫富的人，往往是越渴望得到社会认同且又自认为没有得到的人。而这种人的财富水平和努力之间缺乏明确的关系，从而也难以通过炫富来获得相应的社会地位。说到底，爱炫富的人也就只剩下炫富可以做了。当然，考虑到居住分异，会呈现出不同的情形，后文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