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端午节,倒不是因为对传统节日的深深爱意,而是超市里很早就开始促销粽子,提醒你端午节的来临。
其实现在想起来,过端午还真和文化、某种精神寓意或者对传统的遵从等没太大关系。小时候想着过端午节,只不过是因为有好吃的粽子。那时没的吃,粽子不仅能吃得饱,而且里面还有点肉,堪比过年。在农村,端午节是非常重要的节日,甚至比得上春节和中秋。其中一个关键在于,据说端午节是孝敬丈母娘的。女婿在端午节必须要好好表现,得提前给丈母娘备好礼物,粽子当然不可少,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白糖、茶叶、烟酒以及其他一些物品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和现在不同,那时礼物是和生活密切相关的,讲究实用。不实用就等于糊弄,得罪丈母娘,后果是很严重的。
现在很多人批评中国人爱请客送礼的坏习惯。定性为坏习惯,自然有其道理。比如重物质、轻精神,不是说礼轻情意重吗?过节你真的随便准备点礼物,还真容易闹出矛盾。情义全无,礼物周全更重要。于是一些人说了,这就是陋习。还有就是我最近一直说的,请客送礼容易攀比,家庭在给定收入约束下,攀比会带来预算压力,从而过节的喜庆很容易被支出压力所破坏。但我们在批评这些所谓的陋习的时候,是否思考过,为何会过节送礼?难道仅仅是因为面子?中国人在传统上所展示的一些行为,只是在现代人看来是不好的,或者准确地说,是不妥当的。现代人过端午节,甚至可以发个短信或微信就能打发了。要不打个电话?显得更正式。看似去物质化了,只是在通讯手段代替了节日礼品的同时,是否感受到节日的意义也在悄悄逝去?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以前过节讲究送礼周全,不能说完全没有面子因素,但面子不是本质因素。同样,规矩是一个影响因素,礼物周全显得这个人懂得规矩。但规矩同样也不是本质因素。从所送的礼物看,都是日常生活的实用物品,是可以改善生活的。女婿在端午节给丈母娘送点礼物,不外乎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必备品。怎么理解这种做法?其实你可以设想一下,岳父岳母把女儿辛苦养大,嫁了出去,相当于给别人家输出了一个壮劳力。这对男方来说,等于引进了一个能够产生未来收益流的新劳力,而对女方来说,也就等于损失了一个劳力。经济学家这么看问题是有点庸俗,但也是事实。不然的话,为何在嫁女儿时,女方总是会索取相应的彩礼?在过年过节时,女婿必须得准备生活必需品送给女方家庭?彩礼和节日礼物赠送相当于对女方家庭的损失补偿。女方家庭对女儿未来的现金流创造越是依赖,对礼物就越看重。这和是否讲情义、明道理没太多关系。比如家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家庭,就指望女婿能起到半子的作用。由于女性长大后总是给别人家创造价值,所以对家庭来说,养女儿的激励就很弱。这也是过去重男轻女的关键原因之一。
重男轻女不能单纯从思想境界的视角来看,也无法从教育水平等角度看。这实际上是一个家庭风险分担的问题。过去家庭收入水平低,面对日常生活中可能出现的风险难以抵御,比如老人生病,医疗费用支出不菲,谁来承担?有儿子的当然得儿子承担,没有儿子的当然得女儿承担。即便是有儿子的家庭,父母选择其中一个共同生活,希望这个儿子能够赡养自己,而其所得报酬就是继承父母的财产。看似纯粹伦理和情感层面的家庭内部关系,实际上隐含着利益关系,不可避免地要面临有效激励问题。这是经济学的核心问题之一。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多子家庭为了争夺财产而大打出手,哪有一点亲情可言?说到底还是大家太穷了,在收入极低的前提下,物质的激励远大于精神的激励,这毕竟涉及到温饱问题。看到端午节女婿给岳父岳母送去生活必需品,也就不难理解了。女婿过节送礼相当于给岳父岳母承担了一定程度的社会保障的功能,也就是和女方家庭共担风险。
可以预见,当家庭抗风险能力提升,社会保障无需依赖子女,那么过节送礼的激励自然会下降,同时礼物的内容也必然会从日常生活必需品过渡到包含精神层面的多样化物品,甚至是虚拟物品,只要问候的心意到了就行。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家庭自身的抗风险能力,也就是说,需不需要子女的赠与来平滑日常消费支出。显然,家庭的抗风险能力和收入水平相关。家庭收入水平上升,抗风险能力提高了,自然对礼物赠送的依赖程度就会下降。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而已。另一方面,金融市场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金融市场通过提供各种保险产品,能够让社会成员实现风险共担,进而家庭可以把个体风险通过金融产品的形式转化为社会化的风险。想想看,对家庭而言,单个家庭所面临的风险看似巨大,但通过金融市场的分散化,实现了风险社会化,从而单个家庭实际承担的风险会急剧下降。比如说,某人买了一份大病保险,在没有这种产品之前,看似偶发性的大病冲击往往会击垮一个普通家庭。但假如该人买了大病保险,则可以通过保险公司分担一定的费用。而保险公司之所以能够提供这种分担机制,是因为其他家庭也购买了类似的产品。那么为何金融能够实现家庭的风险社会化?其实是概率在作怪。也就是说,购买保险产品的家庭同时得大病的概率几乎不会发生,从而保险公司不会面临同一时刻需要帮所有家庭分担医疗费用的难题。保险公司通过家庭交纳的保费实现增值,增值的一部分足以支付家庭所需的医疗费用支出。这就和银行只需要一定比例的准备金就足以防范挤兑是一个道理。
一个社会金融市场越发达,家庭对节日的礼物需求越低,节日就会逐步演变成符号意义上的存在。节日的符号化,是现代市场社会的一个标志。当然,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如此。市场社会可能会扭曲激励,从而可能加剧家庭对礼物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