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思想史 《大宪章》：奠定“无赞同不纳税”原则

6月15日是英国《大宪章》签订整八百周年的纪念日，英国首相卡梅伦与伊丽莎白女王等政要和王室成员出席纪念仪式。而在中国，有关《大宪章》的讨论也相当热烈。

《大宪章》是一份内容丰富的文件，其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对国王财政征收权尤其征税权的限制，它奠定了“无赞同不纳税”原则，也就是协商纳税原则的基础。

《大宪章》时期，英国社会是典型的封建社会。而欧洲封建社会的特点，就是作为大领主的国王和作为其封臣的贵族之间，是一种彼此以权利义务纽结起来的契约关系。作为大贵族和领主的国王，要给追随他的贵族封授土地，而从国王那里获得土地（采邑）的封臣，则有义务给国王交纳租税，提供军役服务。国王的封臣同时又可作为领主将自己的土地封授给更小的封臣。这一切都是由契约决定的。但是由于国王与贵族之间力量对比经常发生变化，影响到国王与贵族之间作为惯例存在的契约，影响到彼此权利义务的边界划分。

在《大宪章》之前，国王向贵族征收的税收，主要有丹麦金、盾牌金、协助金、以及类似遗产税和继承税以及改嫁税之类的征收。英国历史上的丹麦金是向入侵的丹麦人缴纳的贡金，从公元991年开始征收，税率由国王决定，按照土地面积不定期征收。盾牌金也叫免役金，按照中世纪的传统，国王的封臣每年要服骑兵兵役40天，如果封臣不能亲自服役，则可以缴纳免役金也叫盾牌钱作为替代，大体上相当于中国宋朝王安石变法中的免役钱。协助金是向国王领地上的自由民按照财产征收的任意税，相当于给国王的一种“礼物”，用于国王的紧急财政需要。

到了约翰王执政的时候，由于国王好战成性，挥霍无度，这些税收无论种类还是征收数量都突破了历史惯例，征收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1205年他颁布规定，凡十个骑士必须出一名骑士，费用由其他九个骑士负担，违者罚款；约翰王之前，地产税的征收从未达到王室收入的两倍，而约翰王时则达到了三倍；他囚禁犹太人以勒索钱财，一位不服从的犹太商人，每日被敲掉一颗牙齿，终于在一星期后屈服淫威交出财产；寡妇如果想保全自己的嫁妆并自由改嫁，也需要取得王室的许可，缴纳一笔费用，就像中国历史上的妓女赎身；约翰王在位17年，征收盾牌金11次，也达到了历史的顶峰。由于巧立名目，加重征收，约翰王一度成为历史上最富有的统治者。有了钱的约翰王就发动更多的战争，而更多的战争则浪费更多的钱财，使他不得不巧立名目开征新税，提高已有税收的税率。

约翰王的穷兵黩武和无度征收，引起贵族们的强烈反感，最终贵族们宣布停止对国王的效忠，武装反叛，迫使国王于1215年6月15日签署了《大宪章》。《大宪章》是一份自由宪章，其第一条即宣布：“我等及我等之子孙后代，同时亦以下面附列之各项自由给予我等王国内一切自由人民，并允许严行遵守，永矢勿渝。”最后一条再次强调：“我等即以此敕令欣然而坚决昭告全国：英国教会应享有自由，英国臣民及其子孙后代，将如前述，自我等及我等之后嗣在任何事件与任何时期内，永远适当而和平，自由而安静，充分而全然享受上述各项自由、权利与让与，我等参与承诺之男爵俱已宣誓，将以忠信与善意遵守上述各条款。”

自由需要强有力的保障，而对自由的最好的保障就是对于财产权的保障，而对于财产权的保障必然要求限制王权的征收行为对财产权的侵蚀。《大宪章》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对国王征收行为的限制。

《大宪章》第2条设定了领地继承税的限额，第7条明确保障孀妇的财产权不受侵犯，第12条指出，如无全国公意许可，不得征收除三种情形之外的任何免役金与贡金，第14条进一步明确获得公意许可的相关程序：“凡在上述征收范围外，如欲征收贡金与免役金，应用加盖印信之诏书送达大主教、主教、住持、伯爵与男爵，指明时间与地点召集会议，以期获得全国公意。此项诏书之送达，至少应在开会以前40日，此外，我等仍应通过执行吏与管家吏普遍召集凡直接领有我等之土地者。召集之缘由应于诏书内载明，召集之后，前项事件应在指定日期依出席者之公意进行，不以缺席人数阻延之”。

由此可见，《大宪章》确立的征收原则是协商的原则，也就是后来人所共知的纳税人同意的原则。未经公意许可，未经纳税人同意，国王不得征税，而为了得到公意许可，必须通过有章可循的程序，召集利益相关者进行议决。当然，此处的征税还限定在贡金与免役金这类较为狭小的范围内。而随着历史的发展演进，进行限制的范围被突破扩展。后来，国王或政府开征一切新税，都必须获得公意许可，得到纳税人赞同。

当然，《大宪章》协商征收，同意纳税原则的贯彻实施，并不一帆风顺。《大宪章》签署以后，也经过数次的修改，有些修改体现了王国的利益和意志，限缩了臣民的权利。但《大宪章》后的国王即位时往往要郑重承诺遵守《大宪章》的规定，《大宪章》一直是人们约束和限制国王及其政府的有力旗帜。为了将《大宪章》所承诺的协商征收、同意纳税贯彻下来，此后又建立了议会，让议会作为民意机构，代表人民，与王国及其政府进行协商，表达对征税的同意权。这正是今天税收法定主义的渊源。而在历史实际演进中，坚持无赞同不纳税原则，坚持税收法定原则，英国人民和国王及政府进行了长期的博弈，期间查理一世国王甚至因为破坏这个传统而被送上断头台。

《大宪章》尽管并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英国历史上的所有大问题，但是它是人类历史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对于中国今天的现代化、法治化建设，也有重大的启发、借鉴和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