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想去，我们怎么能不让去呢？”6月4日晚，苏建（化名）落泪说，最后悔的，是自己总是没时间陪父母。当晚，在事发72小时后，交通部发言人称“总体判断没有生还可能”，并宣布开始实施扶正、起吊方案。
6月1日21时28分左右，在暴雨、龙卷风天气中，客轮“东方之星”在长江监利县大马洲江段翻沉。据多名幸存者回忆，出事过程仅一分钟左右。22时10分，岳阳海上搜救中心接到求援电话。
船上共有包括苏建父母在内的458人，多数为报团出游的老年人。截至发稿，共14人生还，被确认的遇难者人数仍在上升。据了解，参与救援的官兵及相关部门人员近6000人。但在6月2日后，再未见奇迹出现。
老旧船上的旅游团
“父母过去就说想沿着长江看看，但我一直没时间，这次他们说要去，我觉得不能老是让他们等我有空，就让他们去了。”来自江苏的家属苏建，其父母均已年过六旬，5月末向上海协和旅行社报名后，5月28日从南京登船启航。
出发后，父母几乎每天都打来电话，讲旅途见闻，他们总会提醒苏建照顾好家里的小狗。6月1日，苏建下班后给父母打了电话，父母轮流接听了电话，但谈的并不多。
对所乘坐的“东方之星”客轮，苏建父母的评价是“大船，还不错”。事实上，该船在1994年建成，船龄已有20年，虽然未到强制报废的30年，但根据交通部《老旧运输船舶管理规定》等法规，该船已属于国务院发文鼓励提前报废更新的老旧船只。
来自南京海事局的信息显示，在2013年8月，该局曾在“百日安全”集中整治行动中，对包括“东方之星”在内的六艘船进行滞留，并将相关问题通报其登记所在的重庆海事局；2014年5月，该局在检查“东方之星”和另一艘船后，提出五项要求，其中提到由于其乘客多为老年人，应加大安全宣传频次，“严格按要求纠正船舶设备设施存在的缺陷，严禁客船‘带病’航行。”但上述信息中未标明具体问题及缺陷究竟是什么。
“父母说船上都是老年人，老乡，聊得来。”苏建说，由于自己总是没时间，过去父母出去玩的时候少，所以两位老人对此行似乎很满意，除了母亲说休息不太好外，并无抱怨。
过往新闻报道显示，曾被评为部级文明船的“东方之星”，在五六年前即已开始侧重运送老年旅游团。旅行社在发布信息中，将其描述为豪华游轮，一至三等舱以2人间、4人间、6人间区分，当前淡季价格分别为2600、1900、1500元左右。
由上海协和旅行社组织的这次出游，定名为“三峡夕阳红13日游”，5月28日从南京五马渡码头出发后，按计划，将在第11天抵达重庆，此后乘客将改乘火车返回上海。
行至6月1日，乘客已经在安庆、九江、武汉分别登岸游览，离开赤壁古战场景点后，游船向荆州开进。“逆流可能还是慢一些，慢了好，可以好好看两边风景。”苏建在电话里曾对父母说，要不是忙，自己也想去看看，但他怎么也记不清母亲回的是“你还年轻”，还是“你不是忙嘛”。
在这之前，父母也曾多次提及想要参加广告中的一些老年人旅游团，但苏建总是不放心，他担心父母跟团出去会被骗，不久前陕西发生的那起老年旅游团乘坐车辆翻车事件，更让他对报团充满疑虑。“总想着自己哪天有空了，亲自带着父母出去玩。”
夜间，暴雨，龙卷风
6月1日晚，监利县迎来入夏以来罕见的大风、暴雨。这座长江北岸小城在1998年长江洪水后，江中沙洲上的渔民、沿江村民多数移居离岸边更远，较县城更近的地方居住。由于进入雨季，即使北岸正在施工的码头工程，工人们也都会在收工后乘车回到十几公里外的县城休息。
据报道，船长76.5米、型宽11米、型深3.1米、空载2200吨、满载2500吨、核定乘客534人的“东方之星”，当晚全部乘客为456人，其中导游5人、船员46人、游客405人。
与“东方之星”在下游处相遇的“江宁轮”记录了一段画面显示，20时52分，当时天空中有大雨闪电。江宁轮船长也在此后抛锚停靠，暂避风雨。
航行轨迹显示，在21时后，“东方之星”沿着靠近南岸航线，驶过长宁村，大概十分钟后，到民生村。地图显示，此处江中有沙洲，由于江面较窄，水流速度更快。
此外，当地在2014年10月开始，即对北岸附近进行航道整治施工，原有的靠北航道被变换为南岸一侧，也即“东方之星”所经航道。在6月1日这一天，相关施工并未结束。“枯水期施工，丰水期就要停下来，停下来工程的东西有没有对水流速度等产生什么影响，是不好判断的。”有参与施工的荆州人士告诉记者。
根据轨迹，在21时20分，已经行至长江中心偏北位置的“东方之星”，向右出现超过90度的巨大掉头，但尚不知此处是否为倾覆发生点。此后，根据幸存者对媒体的描述，船体出现巨大斜倾前，江面有大风刮来，翻沉是在很短时间内发生的。
目前，事发被普遍描述为21时28分，若已经披露的轨迹准确，则最后8分钟里，该船处于掉头向北岸移动中。前述“江宁轮”老船长猜测，“东方之星”可能想要退回来。
船长张顺文、轮机长杨忠权在沿江漂流后被救起，随即在22时10分报警求援。二人在被有关部门控制后，船长张顺文接受新华社采访称，当时的风在3~4级左右，从南边往北边吹。他想走背风，往北偏行，想用速度抵住风，但风突然剧增，船身失去了控制，左满舵也抵不住风。
设计抗风10级，但业内人士称，该船的实际御风能力主要在其重心位置——通常来看，许多客轮在改造过程中会发生重心转移问题，比如将顶层装饰为高档房间后，重心往往会向上移动，这将降低船体御风能力。
目前证实，“东方之星”曾分别在1997年4月和2008年4月进行过两次改装，记者查询到的资料显示，其第一次改造主要为提升服务设施。
武汉中心气象台台长吴翠红，在6月3日新闻发布会上透露，经雷达及气象数据分析，事发水域在21点至22点之间，曾出现风力在12级之上的龙卷风，持续时间为15分钟到20分钟。她称，根据历史记录，湖北发生如此龙卷风的频率每5年一次。
这场罕见的龙卷风，或许正是船长张顺文所称“风突然剧增”的主要原因。
据天津幸存老人吴建强接受新华社采访称，当晚大雨时，有服务员曾喊话通知大家关窗，并将木床移到远离窗子一侧以防被雨打湿。吴曾与另外4人一起登上反扣着的船底，眼见侧面不断有气泡冒上来，他们决定向岸边游过去，但吴在游的过程中发现其他4人不见了。
幸存者接受媒体采访均称这一事发过程极短，多描述为一分钟之内。“我愿意相信是龙卷风，是很快发生的。”苏建说。
据了解，国务院调查组已经成立，并着手开始调查。据以往惯例，调查组一般由所涉及领域顶尖专家组成，调查方式则包括查看现场、调阅资料、问询人员等，且在形成初步调查报告后，还会再对报告涉及内容进行认真核查，最终向社会发布。
全面却艰难的救援
记者从驻荆州武警某部了解到，最先抵达江堤的是监利县武装部的15人，后增加为50人。他们在凌晨抵达后，由于缺乏相应装备，只能立即调动附近人员，通知沿江搜寻。随后，附近部队人员火速赶到。
6月2日上午，潜水人员抵达后，即经此前往沉船处进行搜救。海军工程大学潜水员官东和他的战友们在当天11时55分和15时08分别救出65岁的女乘客朱红美和21岁船员陈书涵。
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6月2日抵达沉船救援现场，并对救援工作作出重要指示。随即，国务院前方救援指挥部成立，全方面的搜救在长江沿江展开：沉船点以潜水员接力下潜搜寻为主，而下游则派出众多直升机、船只、人员对江面及沿江岸堤进行搜寻。
更多力量、更大范围的搜救配合工作全面铺开：医疗方面，在码头指挥部建立站点后，进一步前移至沉船附近船只上；通行方面，武警部队连夜在内堤旁边修建一条直通沉船附近堤坝上的便道，以缩短水上航程；甚至，上游三峡大坝采取措施，通过减少向下游水量，以降低水流速度方便下游救援。
这一系列救援中，有北海、东海、南海海军部队，有附近武警部队、医院、警察。据当地官员粗略计算，救援人员总量在6000人左右。
搜救中，沉船现场由于水下可见度极低，水流速度较快，难度最大，潜水员几乎完全依靠熟记船内结构图后，用手摸着进行搜救。且船内木质床等物移动较大，走廊狭窄，搜救异常艰难。潜水员数量在6月3日增加到202名。
更大的外延援助则在县城里迅速展开，人们给车上系上黄丝带免费接送家属，众多饭店、酒店均为家属及救援人员提供免费食宿。据统计，截至6月3日晚间，从各地赶来的家属达1200名，涉及近300名失事船上乘客。
更细致的工作，随处可见。6月4日，在沉船点上游几百米外，武警湖北总医院搭设了医疗点和心理干预点，以服务参与救援的人员。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该院院长夏训良告诉记者，截至当天中午，已经对60人次进行了心理干预。
而殡仪馆则在6月3日见到第一拨家属后，随即决定采取拍照办法，让家属在县城指认，避免等待带来情绪波动。当天，有家属前往江边等待后随即痛哭着离开。
“他们很努力了，都很尽力，难度那么大，我不抱怨。我要抱怨，就是我自己没能多陪父母。”6月3日晚，去过江边的苏建在沉默片刻后，低声说了句“恨自己”。
在初期主要依靠潜水员下水搜寻后，在多方专家共同研究讨论后，现场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了切割船体和扶正起吊两种大方案。但6月3日夜间切割后，未能探测到任何生命迹象。6月4日晚，交通部发言人表示，总体判断，沉船中已没有生还可能。随后，扶正工作开始。
对这一系列举措，此前有救援专业人士告诉记者，这是“在现场可以期待的、最大的、也可能是最后的奇迹”。
随着扶正，船体上“东方之星”的字样在6月5日上午露出水面。有酒店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有家属在前一夜彻夜未眠，当日清晨便守候在电视机前。
截至发稿，未能见到奇迹发生。
本文来源：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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