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我 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让我念念不忘的都是惊鸿一瞥。就是火车上看了一眼,从此不知下落。有一年在我青岛当兵,从青岛回北京的火车上,车厢里有一批北 京女兵,其中有这么一位,我就这么看了一眼。后来我去餐车吃饭,突然听见有人说北京话,发现她就坐我背后,我也没敢回头,只觉得头发丝儿都有接触的感觉! 我就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到了北京,我们一起下地铁,就在一节车厢里,中间隔几个人,我也不敢看,只敢从玻璃里看她的影子。后来我在国防大学那站,玉泉路下 车,她继续往前开,再后面没有部队大院,只剩北京军区了。后来就再没见过。
这个印象特别深,记一辈子。我可能有点制服控,我记得的几个惊鸿一瞥,都是穿军服的,要不就是白大褂。尤其那种海军的蓝军装,无沿帽,我觉得老式蓝军装特别简单,特别称人,不像现在的军衔显着乱,那时军衔特别简单,就两块红的配着红五星,特别好看。
记者: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可见惦记得很深。
王朔:就成为我白日梦的一部分了。几十年过去了,有时候等车,还会觉得自己在那个场景之中。
记者:这种偶遇,连话都没说,只是人群中看了一眼,怎知不是错觉?你看中的就是容貌?
王朔:怎么主动说话呢?不好意思,不知道跟人说什么。也不光是相貌,是那种眼前一亮的明朗,而且她们身上都有一种共同的沉着,你就觉得,你无论如何也引诱不了她。
当然可能真认识了也就那样,日常生活 的烟火气会把这些都掩盖掉。但是有这些(幻想)也影响我正常生活。日常生活总有不如意的地方,你觉得这日子过得他妈的没法过了!后来当然我认为没有这样的 人了。没有这样的女孩了。我们原来大部分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就是那个时代,可能我自己相对单纯,就想像不到更复杂的东西。
现在你看街上那些女孩都打扮得,眼睛里都有欲望,没有我们八不(他的猫)这样的眼神了。八不现在都没有这样的眼神了,八不刚来的时候,眼睛明亮,清澈,特别可爱!现在我们八不的眼神就是怨恨地看着这个世界。
记者:所以眼看这爱情戏也是没法写了。
王朔:爱情是个瞬间状态。一见面,就落在日常生活里了,日常生活能出的问题都差不多,就成了互相容忍了。
关于猫咪——那一晚上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记者:你的猫为什么叫八不?跟八荣八耻似的,这“八不”是哪八不?
王朔:没那意思,这猫朋友送来时已经有个名儿叫“bubble”,我不能老管他叫英文名儿吧,所以改了“八不”。以前我特别不理解你们女的,瞅见小孩就盯着看,一 边看一边傻乐,现在我看着猫,就跟女的看见孩子一样。八不是个男猫,多多是女猫,都是美短折耳,据说一窝猫只能生一个折耳。男猫漂亮,女猫不漂亮,八不特 别不见外,多多的性格就像长得不好看的女孩儿,不愿意见人。
八不刚来的时候特别可爱,眼神明亮无邪,现在他做了手术,自卑了。送来长到一岁,发情,在屋里到处滋尿,我所有的踢脚板都用毛巾擦了。有一天晚上还被女猫给勾走了,把我给急死了,以为他丢 了,第二天正在那贴寻猫启事,就看见院里进来了一只大黄猫,再一看,八不回来了,躲在空调和墙之间,在那自觉羞愧。他的坏朋友追过来了,不让他回家。那坏 朋友一看见我,腾一声就跳上墙跑了。他回来以后,眼神就变化了,从此就不天真了,也不知道那一晚上遭遇了什么,真的。
记者:知道成人的秘密了。
王朔:后来一岁了,带他去打防疫针,那女兽医特别讨厌,捏着我们八不的睾丸,说这得做了,不做他会被女猫给勾跑了,我认为她想挣钱,但这一下把我给说着了,要不然 我还真下不了这个狠心。就做了,做了以后就特别可怜,出去经常叫小野猫打回来,自己不敢走远了,就在前面这个小院里转转,听见一个动静就往家跑,胆小了, 他打不过人家了,常常眼角带着伤回来。
女猫没做手术,不敢让她出去,我怕她出去叫人给霸了,回来一生生六七个你说我怎么弄?多多每年发几次情,发情时挺可爱的,躺在地上,难受得蹭腮帮子,追着我们八不。别!还是别配对了!他们再 生无穷的孩子,在这个世上,活着就是混!送人也不知是个什么遭遇,我也不可能给他们子子孙孙无穷尽地管着啊。
等我写完手头这个小说,我可能会再写一个关于猫的小说,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永远是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