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孩的互联网焦虑

我喜欢这些“老男孩儿”，我喜欢他们的互联网焦虑，以及他们面对互联网焦虑所做出的反应。毫无疑问，无论从人望还是财富层面，他们都已无须再去证明什么，但他们选择了坦然应对，选择了与潮流共舞。

迟宇宙

2014年11月24日下午，在北京西山脚下的一座四合院里，柳传志与十位互联网“闻人”围坐一圈。他们畅谈了“互联网时代和企业的发展”。柳传志还点评了那些互联网大佬，包括马云、雷军、张小龙，也点评了任正非。

他说：“马云我和他比较熟，和马化腾不太熟。马云战略思路清楚，比如说要做好电商，要建这么一个平台，需要解决哪几个大方面的问题，支付的问题，先给货先给钱，谁先给谁比较安全，供应链问题，怎么传送。他是有规划的，总体上是按照原定的道走。”

“小米值得尊敬，原来不是做这个出身，最后就真的做起来了，而且做得还确实不错。尽管还没上市，但是你不能认为他说的是空话对吧。我听了两三次雷军讲的东西，有公开的，有底下问的，还没有把这个东西弄得非常清楚。”

“做微信的那个小孩张小龙，确实做得漂亮，我没见过，据说也是比较宅的人。”

“我还挺佩服任正非的，任正非走的就是一个直接往上爬坡的路。上珠穆朗玛峰的时候，我走一百米要大家停下来喘喘气，任正非捡一条更险的路直接就上去，这点魄力我不如他。”

柳传志的点评，很快成为互联网传播的焦点。一个星期后，因应海尔三十周年庆典的即将到来，海尔的张瑞敏写下了《致创客的一封信》，成为了另一个焦点。

张瑞敏写道：“人类社会的每一次繁荣进步都离不开科技的突破，但人类文明的每一次飞跃发展更离不开思想的解放。当互联网带来指数科技的繁荣，我们又一次站在了时代的风口，就在大工业发展正在把每一个个体变成机器部件的最危急关头，时代列车转入一个新的轨道， 零距离 、 去中心化 、 分布式 的互联网思维把我们带进一个充满生机与挑战的人人时代，一个人人创客的时代。”

海尔稍后迅疾开放了“创客”报名平台，以兑现张瑞敏高喊的承诺：“致敬，创客！致敬，伟大的创客时代！”

伴随着柳传志与张瑞敏同步行动的是王健林，他的“万达帝国”已经开始在电子商务领域“画地”。尽管分析认为，王健林参与电子商务，不过是提供一个概念，以期在香港资本市场上募得更多资金。

无论如何，当“小屁孩儿”们在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时代指点江山的时候，那些曾经拥有光辉岁月的“老男孩儿”们坐不住了。他们陷入了一种焦虑当中。他们迫切需要获得一种自我证明，亦即他们从来不曾落伍于时代，依旧是屹立潮头的领导者。

“老男孩儿”们大都自1984年创业。他们用联想、海尔、华为、万科这些显赫的字符开创了一个时代。他们因应了时代，顺流而下，不在改革中犯错误，始终屹立潮头。他们头顶上的光环迄今熠熠闪亮，无论退休或是退居二线，却依然能享用人们的崇敬与膜拜。“教父”、“大师”的称谓，也的确只有他们才有足够的资历去体面承受。

然而马云、马化腾、刘强东、雷军、周鸿祎、张小龙们正在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一个中国企业的3G时代，甚至在不经意之间，因为罗振宇、张一鸣的出现，一个充满创造力和混乱不堪的4G时代也已近在目下。

频繁的世代更迭，已经使中国工商界走出了“战国时代”，而重返了“春秋”。到处都是诸侯、公侯、伯子，唯独少了一个“周天子”。

“老男孩儿”们都曾是互联网的边缘者，甚至曾站立在互联网的对面。在目睹了“纳斯达克股崩”，经历了FM365以及与AOL合作的极大挫败之后，柳传志有很长一段时间对“信息高速路”充满疑虑，转而对“物理高速路”产生路径依赖。他信奉每走一步都夯实脚下泥土，左顾右盼之后才小步快跑。

海尔的张瑞敏也只是在一年前才放言抛弃对传统媒体的投放，而将营销费用投入到互联网当中。他这次的步伐之大、步履之快，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而海尔的微信公众号，简直有将自己变成“媒体”的趋势。

王健林对互联网从来都是谨慎的，王石喜欢互联网，他在微博上与粉丝互动，也不停地展示他的登山照片，然而直到他退居幕后，郁亮才可以发声说：互联网思维将颠覆房地产行业。

任正非倒是始终离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很近，然而他更多扮演了参与者的角色，为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提供硬件和服务，而非主导了他亲自参与的行业，在天空中飞舞。天空中飞舞的，是雷军、马化腾和马云。任正非是“教父”，而他们是神话缔造者。

唯一食古不化，始终站在互联网对面的是宗庆后。他对互联网金融充满极大警惕，担心这种整不明白的“创新”会抽干实体工业的“血液”，使实体经济空心化，使人们沉迷于投机取巧、一夜暴富。“我们做饮料的，电子商务平台也不愿意跟我们合作，利润太低，物流成本太高。”他有一次说。

就连万通的冯仑，也在彻底退出之后，准备二次创业，据说他的“二次创业”，也正基于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他毫无疑问，有迫切证明自己的欲望。

“老男孩儿”们已经接受了现实——互联网思维正在改变中国。柳传志在西山的四合院里说：“面对互联网带来的变化，我们要好好分析。自己的思想不能乱。不能立刻就认为，互联网来了，以前的东西就全不对了，也不能说所有的企业立刻、一定就要怎样怎样改变，如果不这么改变，马上就得死掉。否则，原来不死的企业也立刻给弄死了。”

柳传志依旧相信他的“管理三要素”：定战略、搭班子、带队伍。胡咏褒奖说：“因为它事关信仰，而信仰是无需争辩的。这种信仰就是，你是否相信：做企业，总有一些东西是神圣、永恒和可持续的。”

柳传志的信仰是：“我觉得首先是让我和最近的这圈人能够生活得比较好，接下来就是能够让联想的员工这圈我护住的人，或者我们在一起的人，能够生活得更好。将此完成的基础上，就是能够为中国争光。再往下才是为全人类怎么怎么着，确实这是真实想法。”

在中国工商界，谈论信仰即便不是奢侈的，也一定是为很多人所暗地嗤笑的。人们已经习惯了通过财富获得解放，也习惯了用投机的方式攫取财富。贪官污吏和奸商的存在，使人们对财富的信仰异化，真正的企业家成为了异数。一夜暴富的神话，使人们对真正的创业失去了兴趣，“互联网思维”有时候就像是一个笑话。

当柳传志、任正非、张瑞敏出现的时候，那情境依旧会是灯光照耀，粉丝膜拜。人们依旧会对他们充满敬意，无论是基于过去，还是憧憬未来。人们不再迷信他们，但却愿意倾听他们。过去的成就与尊重，是他们赢得未来的最大筹码，尽管他们已经年迈，但却依旧有孤注一掷的雄心。

我喜欢这些“老男孩儿”，我喜欢他们的互联网焦虑，以及他们面对互联网焦虑所做出的反应。毫无疑问，无论从人望还是财富层面，他们都已无须再去证明什么，但他们选择了坦然应对，选择了与潮流共舞。没有人知道他们最终会否屹立潮头，成为最终的领导者，但至少在面对滚滚潮头的时候，他们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去搏击浪尖。

张瑞敏在信中说：“面对新的挑战，我们剩下唯一没有被时代抛弃的武器是永远的两创精神，永远创业，永远创新。”

所谓企业家精神，其本质正是这样一种真实的形象。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