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邹鲁路: 第一次读到福瑟的戏剧是2003年,我们学校曹路生老师拿到了《有人将至》的英文剧本,觉得很特别,就拿来给我希望能翻译成中文。我当时读完,就感到他的戏剧太不一样了,当时砰一下,我的心就被击中了。我感觉他把人一辈子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这种感觉好像有一块石头,从非常远的地方,从挪威又远又冷跟我们国家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砸中了我,砸中我了心灵中最黑最深的那个地方。在我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自从我的心被巨石击中碎成片片之后整个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震动太大,我甚至不敢再看这个剧本。我把它扔到抽屉里锁起来,锁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曹路生老师逼我交稿,我才把它拿出来翻译完,就这样发表了。
早报记者:所以你从此开始了长达11年的翻译工作吗?
邹鲁路:2009年的时候,当时我已经翻译完了5个半福瑟的剧本。那一年我去挪威参加了卑尔根国际艺术节。那一年也正是福瑟50岁生日,挪威政府特地为他举办了“福瑟50”的主题活动。我在卑尔根呆了14天。我去拜访了福瑟先生,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更多中国人了解福瑟。
早报记者:迄今为止你翻译了多少福瑟的剧本?
邹鲁路:福瑟目前为止一共写了32个剧本,其中28个剧本已经公开出版。目前已经翻成中文的有7个剧本,这次出版的《约恩·福瑟戏剧选》卷一里的5个是我5年前就翻译完成的。明年还会出卷二,收录4个剧本。
早报记者:福瑟是用挪威语写作的,你的翻译是从英语剧本翻译过来的吗?
邹鲁路:是的,我所有的剧本都是转译的。在挪威有两种官方书面语言形式,一种是“书面挪威语”,一种是“新挪威语”,福瑟写作使用的是“新挪威语”。在我翻译福瑟剧本之前,已经有了非常好的英国英语版本,后来又有了美国的英语版本。其实福瑟本人也是个非常专业的英语翻译,他翻译改编了大量英语经典。他自己对英语版本也是非常满意的。
虽然中文版都是从英语转译而来,但是优势是这些年我始终和作者保持着直接交流。福瑟先生一直和我通信往来,关注着中文版翻译的进程。
早报记者:就你看来,福瑟在西方世界赢得如此之大的尊重和推崇的原因是什么?
邹鲁路:我感觉他应该是西方世界在世最伟大的剧作家了,据说他现在西方世界被搬演作品的数量仅次于莎士比亚。它得过40多个国际大奖。但是中国人知道他的非常少,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它翻译出来,也是希望中国戏剧界应该要知道世界戏剧在发生什么。
我一直说福瑟的作品介于“云和泥之间”,他的对话非常简短、日常,这和契诃夫很接近;但整个作品却又是极简抽象的,有着荒诞派的特质,和贝克特相似。所以有人说他是新贝克特、新易卜生、新品特。但其实都不能完全概括他。
真正使福瑟成为一个戏剧家而不朽的是他具有鲜明个人烙印的“福瑟式”的美学与戏剧风格,那种蕴含着强大情感张力的极简主义语言,对白中强烈的节奏感与音乐感,并置的时空,交缠的现实与梦幻。另外就是福瑟作品中有着无处不在的诗意。我觉得福瑟首先是个诗人,其次才是个剧作家、小说家、翻译家。福瑟作品之所以会被反复搬演,是因为他的作品有着普世性。
早报记者:福瑟的剧作本身没有戏剧冲突,很多人会感觉到无聊,西方世界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
邹鲁路:当然。即使在挪威也有很多人不喜欢福瑟,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因为他反反复复地说那么几句话。一直在重复,很无聊。我觉得对于福瑟的戏剧,一定是有他特殊的观众的。一定是经历过人生的人才能读懂它。
早报记者:但是福瑟的剧本确实对舞台呈现提出了挑战。
邹鲁路:是的。就像这次福瑟戏剧展,有5个不同国家的作品,但几乎每个导演都说到排练过程中有一个放弃的过程。它确实会把导演逼疯,因为福瑟的作品里没有通常的故事和冲突。他的作品是一首诗,你怎么在舞台上演一首诗,这真的很难。但当你懂得的时候,它是无与伦比的。
早报记者:有些时候,演员甚至不能完全读懂剧本。
邹鲁路:福瑟的戏对于演员的挑战太大了,尤其对于语言节奏的把握。2010年福瑟的戏剧在上海演出《有人将至》的时候,一开始我们剧中的男一号看了一遍剧本说太容易了,然而看到第三遍的时候就开始明白这个戏有多难排了。我经常觉得,福瑟的作品是“于无声处听惊雷”,比言语更重要的,是言语之间的沉默。
《有人将至》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