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比，请继续投篮吧

杨毅

周一上午，当我在解说湖人对掘金，迎来本赛季个人解说的第一个加时赛的时候——有一度，我从心底感叹，科比要是年轻两岁，比赛早就结束了。

如果科比在最后5分钟的连续单打威尔逊·钱德勒时能够再多打进一个，或者多制造一次杀伤，比赛就不会被送入加时赛，湖人就能获得这个赛季的第四场胜利。

但是他没能做到。科比在第四节和加时赛里12投3中，湖人再败一阵。说完这一战，最由衷的感慨就是岁月不饶人。真的老了。

事实上，在我目力所及范围之内，对掘金是科比本赛季打得最好的一战——不是他投篮最多的一战，不是他得分最高的一战，而是站在一个球队领袖的角度上，处理球和选择最出色的一战。在48分钟时间里，他从来没有着急，也从来没有忘记队友，没有把比赛变成纯粹的个人表演。他在前三节一共只出手12次命中7球，个人进攻和组织传球的节奏拿捏得相当准确，让掘金难以判断。湖人靠着林书豪、萨克雷的发挥和三军用命的防守，才和掘金队咬到最后一节，咬到最后9分钟，依然是均势。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那么完美。前三节，甚至前三节半，巨星穿针引线，既帮助队友发挥，奠定基础，又给自己留存体力。到了最后6分钟，巨星挺身而出，利用个人能力终结比赛，锁定胜局。这是NBA，或者篮球场上最完美的计划和剧本。直到最后半节，故事都准确地在向那个方向前进。在某个瞬间，我想起了我们当初解说时常用的台词——“剧本就是这么写的”。

但是，那不是真实的生活。真实的生活是，科比按照既定计划，在最后时刻站出来，准备终结比赛了。但他没法完成终结了——他已是36岁的老将，刚从跟腱断裂的伤病里恢复。掘金决定不夹击他，用身高比他高、体重比他大的威尔逊·钱德勒单防。在科比的盛年，面对高大的防守者，他可以面对篮筐，靠快速的第一步去形成突破。但现在，科比已经很难面对篮筐靠速度和爆发力完成摆脱。他的大多数进攻，来自背对篮筐的美如画——翻身后仰跳投。但当他面对一个更高更壮的防守者的时候，科比很难推进去，因而很难创造出更好的投篮空间和角度。为了避免被钱德勒封盖，他不得不在出手时加快速度，这更影响了他投篮的稳定性。他在第四节的最后3分钟里5次单打落空。

我看到有些球迷说，科比为什么不传球，为什么不让别人来打。在这场比赛里，我并不这么想。科比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在该传球的时候传球，在该进攻的时候进攻。当比赛进入最后5分钟，科比在属于他的时刻里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当对手坚持1对1防守的时候。科比没能完成那些进攻，哪怕是完成其中一个，这和进攻方式的选择无关，只和能力有关。

是的，能力——这个词语背后的现实，也许很多科比的球迷都承受不了。但我想，最难以承受的是科比自己。他是一个如此孤傲的运动员，关于此的背景和故事无需我再赘述。他相信自己在这个年纪，依然是这个世界上顶尖的得分手，他热烈地期待着去回击ESPN，他说：在这个赛季里，所有的挑战都关乎个人。他相信自己还能像28岁时那样，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当湖人的整体天赋触底，他仍想像2005年前后那样，用疯狂的个人进攻——这是他最熟悉的方式，去提升球队的竞争力。

但现实是如此冰冷。迄今为止，他场均得分26.7，但他用去了每场24次投篮；他的每36分钟投篮次数排在NBA历史第三名，前两位都是洪荒年代的张伯伦；他的命中率是38.1%，三分球命中率是27.9%，均为职业生涯最低；他在每100回合的进攻里会投失21球，投失率历史第一，比艾弗森命中率最低的时候更差，也不如奇才时代的迈克尔·乔丹；当科比在场的时候，湖人本赛季每100回合能得到103.2分，当科比不在场的时候，湖人每100回合能得到115.9分。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赛季里关于科比浪投的争论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他在某些场次的疯狂，甚至超过了他的年轻时代，甚至看上去不可理喻。我相信，这是因为科比也在挣扎，特别是他的内心在挣扎。他很难接受自己身体能力下降，因为攻击水平下降的现实——他的基本功是如此的出色，在当今NBA几乎绝无仅有；他的训练热情和强度，仍然让人叹为观止。伟大的巨星，相信这些可以继续支撑他，但现实和运动员的规律并非如此。当他发现现实的时候，他难以接受，也许有时会惊慌——这是所有高水平运动员在职业生涯后期都会有的境遇。我依然记得，加内特在一次膝伤复出后被魔术队的刘易斯从底线轻松突破的情景。在那一瞬间，加内特的表情充满惊惧，那种惊惧是：我怎么可能跟不上他了？而科比的惊惧是：我怎么可能跳不起来，怎么可能投不进了？

科比镇压这种挣扎和惊惧的方式，就是继续投下去。用一次次的攻击，重新寻找自己的信心。这是他一贯的方式。在有些夜晚，他重新找到了篮筐；但在更多的夜晚，他的命中率维持在40%以下。对小牛的那一战，他依然像以前一样，赛前三小时来到球场，为准备比赛投进300次跳投，但随后他在比赛里22投6中。湖人的主教练斯科特说：在这个年纪，还以这种方式去准备比赛，这对你的伤害会比帮助你更多。但他没有办法去改变科比的习惯，就像他无法去削减科比内心在挣扎中留存的骄傲。

没有人能够面对面地对科比说：你的能力不再是过去了，所以你改变打法吧。科比也不会这样对自己说。他的执着和孤独，成就了他如今的位置，让他成为NBA甚至职业体育历史上罕有的文化现象。科比以这样的方式，多奋战一天，他的传奇就多延续一天；湖人以如今的实力，无论胜败，他们的受关注度和比赛的魅力就多延续一天。只有科比，能够让这么多人，无论是小伙儿还是姑娘，无论能不能看懂比赛，都怀揣着对人生的各种态度，各种方式，加入到对比赛的关注里来。当有一天——科比对现实已安之若素。到来，挣扎和阵痛都已消失，这一切都将结束。

因此，我想说的是，当科比能用冷静的姿态处理比赛，用三节半隐忍锋芒，策动队友，并在最后5分钟挺身而出的时候，他应该投那些球。无论他能否投进，那些是属于他的投篮。如果他能终结，在这个夜晚，他的内心，世界对他的崇拜，就像回到了往昔，这是他最大的幸福；如果他没能投进，这就是他的挣扎和阵痛，这是他的命运。没有人能够代替他去经历这个过程，接受这个结果。

所以，请继续投篮吧。跃起来的那一瞬，仿佛昨日永远都在指尖上。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当科比能用冷静的姿态处理着比赛，用三节半隐忍锋芒，策动队友，并在最后5分钟挺身而出的时候，他应该投那些球。无论他能否投进，那些是属于他的投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