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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海云
伴随着《星际穿越》的热映,高深艰涩的天体物理知识成为了朋友圈里的热门话题。小伙伴们刷着虫洞、黑洞、广义相对论等一连串令人眼晕的名词,理工男们在文青集中的豆瓣影评界成了香饽饽,连一向高冷的科学家们都来凑热闹,比如天体物理学家尼尔·德格拉斯·泰森就在英国《卫报》撰文,夸奖这部电影“展示了最好的零重力、时间稀释和空间翘曲”。
这正是被许多影迷尊为“诺神”的诺兰导演的神奇之处:他总是能以电影为载体,让人们忘情卷入对电影之外的讨论:《致命魔术》(The Prestige)指向科技与伦理问题,还把被世人冷落已久的尼古拉·特斯拉大神拉回高光之下;《黑暗骑士》(The Dark Knight)塑造了迄今为止影史上最令人难忘的“小丑”形象,并由他将观众逼入道德的困局乃至绝境;《盗梦空间》(Inception)对于人类梦境的创造性设定,一度让该片的剧情解析比电影本身还要火……而此番的《星际穿越》,注定会开启一场空前的科普话题。
诺兰也许永远不会是全球票房最高的导演,但毋庸置疑的是,他能拍出观众参与和投入程度最高的电影;这种参与和投入不仅包括观影那两三个小时的沉浸体验,更包括观众在走出影厅之后长时间的回味与热议。究其原因,可能在于诺兰拍电影,拍的其实是一种概念,或者说是一种“议程设置”。当代的好莱坞票仓大导各有绝技:有人擅长呈现景观,比如彼得·杰克逊;有人擅长挥洒风格,比如大卫·芬奇;有人擅长描绘情感,比如李安;有人擅长引领技术,比如卡梅隆;有人擅长弘扬价值,比如斯皮尔伯格;有人擅长耍酷,比如昆汀;有人擅长抖包袱,比如伍迪·艾伦。而诺兰,擅长概念的设置与书写。他那一系列概念导向的影片甚至有一个具体的人物表征,那就是迈克尔·凯恩:这位长相睿智的老爷爷出现在诺兰成名之后拍摄的每一部影片中,而且扮演的永远是同一个角色——导师,教育主人公一路成长并帮助观众提纲挈领的导师。
概念是一种思想。它关乎理论,关乎信息。因此诺兰的电影,总是涉及某个理论话题,并包藏着大量的信息。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在对于诺兰所设置的议程的参与中,在接受信息与理解理论的“烧脑”中,状态积极而兴奋,好像是考试现场的学霸(他们在观影之后的网络讨论,也很像是走出考场的“对答案”)。从这个角度来说,诺兰的电影绝非麦克卢汉所谓的“冷媒介”;相反,它能有效地调动观众多种感官的配合和丰富的联想。需要指出的是诺兰对“度”的把握——他永远不会把难度设置得过高,那样很容易“曲高和寡”;但也不会太低,那样会剥夺观众思维的乐趣;他的“度”总是恰到好处,这种把握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星际穿越》(Interstellar)设置的概念是“inter-”。这个英语前缀和他此前作品的“prestige”、“inception”一样,很难找到合适的中文词语表述,用“之间”过于静态,用“关系”过于乏味,用“穿越”则过于局限。简单地说,它是事物(此处的“事物”当然是广义的)之间一种动态的关联纽带;从这个概念出发,最渺小的人类与最宏大的宇宙之间竟然有了共性与共振。既然“爱”可以和“重力”一样,都是一种“inter-”;于是乎,一向被评论界诟病拍的电影如“机器般冰冷和生硬”的诺兰,居然把一部有基普·索恩坐镇把关、“硬得不能再硬”的科幻片拍得温情脉脉、催人泪下。
为了避免剧透,笔者在此不想赘述诺兰是如何具体地书写“inter-”这个概念的。唯一能说的是,他尽可能地调动了电影的一切艺术手段,并且运用了类似《盗梦空间》的、他本人擅长并钟爱的套层结构。这部商业大片中所有的影像奇观与剧情爆点,无一不与“inter-”相关:父女之间的感情与承诺、飞船与母舰的交互对接、五次元之内的三次元、连接遥远星系的虫洞等等。而在科幻大片中一般会被浓墨重彩的内容对象,一旦与“inter-”无关,诺兰便刻意采取了“反奇观”的描述方式:片中没有神秘恐怖的外星生物,没有瑰丽奇异的异星景观,甚至没有太多展现璀璨星系的全景画面。宇宙仿佛一个庄严肃穆的背景,烘托出导演抽丝剥茧般的主题诠释。
当然,诺兰并不是一位完美的导演,他的短板与长处一样的明显。笔者理解许多电影专业人士对于诺兰的不满,也同意他们的部分批评——比如说诺兰“影像能力不过关”“只会交叉剪辑”等等。但这些评论似乎都将目光聚焦到电影本身,而无视它们所引发的大众话题和衍生现象。而在笔者看来,如果把电影视作一种大众媒介(尤其是网络时代的大众媒介),而不只是一件文艺作品,那么无论是石块本身、还是石块所激起的涟漪,都理应被收入研究和评论的视域之内。“诺神”之“神”,在于他是当代电影导演中最成功的“议程设置者”,登高一呼,应者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