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颖
读大学那会儿，大门口里面，有个书店，就叫复旦书店。现在大概还有，不过二十年没进去过了。读书时候转着转着抬腿就进，差不多就是遛弯儿一定会到的地方。那里面的书更新极慢，每次去看，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那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啊，阅读那么热闹，这个书店倒是不见啥反应。还不如中央食堂前面的小小书报亭，我记得风靡一时的《伊甸园之门》，讲美国六十年代文化，1985年出版的中译本，就是下课后那里抢来的。
为什么老是要到冷感的书店转悠呢？真是奇怪。
进去了，总得翻翻书，尽管没有多大兴趣。有一本散文集，我从书架上拿下来放回去早就超过十次了，每次读，不会超过两个句子，但再来，还是会重复以前的动作。
终于有一天，我把它买了回来。
为什么？是去的次数太多，要改写空手而归的历史？
是因为书价便宜？那本书真不贵，即使对于一个穷学生而言。可是，一本好书，如果因为定价贵而放弃，是常有的事，也容易理解；一本差书，因为价格低而买，就很糟糕了。在买书上，我还极少犯贪便宜的错误。
拿着书回寝室，内心很羞愧，怕被室友看到，就偷偷塞到了一个角落里。不用说，我根本不会去读。
若干年之后，我整理自己的藏书，竟然发现——那一刻，真是崩溃了——我有两本这个书！
另一本——是什么时候买的？完全想不起来。我知道，很多人都会重复以前的错误，可是买两本一模一样的、自己压根不想看的书，还是太离谱了。我真是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的差劲，比那本书还要差劲。
平心而论，那本书算不上特别差；如果真特别差，倒有了一个买的理由——看能差到什么程度；如果干脆是本坏书，这个理由就更充分了。遗憾啊，它算不上。它只是平庸无趣而已——想到这里，我一点也没有得到安慰，反而心里一惊：是不是它的平庸无趣和我自己的平庸无趣，不知不觉间有一种呼应？
我像要摆脱什么似的，赶紧把那两本书扔进了废纸堆，又赶紧叫来了收废纸的人。
这清除的工作还算干净，如今，我连这本书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昨天夜里，忽然想起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我仍然困惑不已，以致失眠了。
本文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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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