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的角色定位与战略选择差异

台湾方面关注的重点是，希望大陆协助或不妨碍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大陆关注的重点则是，两岸经济共同发展及参与区域经济合作尤其是参与亚太区域经济合作的方式与途径，而且特别强调“探讨”，即目前尚没有具体方案，需要两岸共同研究。

王建民

目前，亚太地区正在迅速发展的重要区域经济整合组织协定TPP与RCEP等，参与的经济体呈现相互交叉与高度重叠性。未来随着加入TPP或RCEP成员的持续增加，两大多边区域经济整合的成员构成会进一步重叠，是走向两大区域经济整合组织的对抗还是融合（共同建立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存在更多变数。

两岸角色定位

在新一波亚太区域经济整合中，显然并非单纯的经济问题，不同经济体有着不同的经济、政治与安全考虑，都谋求向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目前的形势是，亚太地区甚至全球两大经济体之一的美国主导TPP，并没有参与RCEP，而且有意遏制RCEP；而中国大陆只参与RCEP，尚没有参与TPP，形成亚太地区区域经济整合的特殊格局。

在新一波亚太区域经济整合中，显然并非单纯的经济问题，不同经济体有着不同的经济、政治与安全考虑，都谋求向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有些经济体的参与者是政治考虑重于经济利益，有些经济体则是经济利益重于政治考虑。

如日本与中国台湾加入TPP的战略，不完全是经济考虑，而更多的是政治考虑。

日本是在中日东海之争持续恶化的背景下调整亚太战略，对加入TPP的立场由消极转为积极，并在美国的支持下正式启动加入谈判进程。

台湾积极争取加入难度更高的TPP，显然不完全是经济考虑，而是持续向美国靠拢的重要政治行动，旨在强化台美“准安全同盟”关系，并弱化对中国大陆经济的依赖关系（近年来台湾也一直表示其经济过度依赖中国大陆，主张分散市场）。

在这种形势下，中国大陆又积极倡导建立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是中国大陆重要的亚太经济战略调整，中美亚太经济战略博弈将会持续升温，可能对亚太区域经济整合带来新的变数与影响，给海峡两岸参与及合作带来新的挑战，也牵动未来两岸关系的发展。参与区域经济整合尤其是大型多边区域经济整合组织，不仅仅是简单的区域经济合作问题，而是涉及周边政治关系与周边安全问题。

海峡两岸在区域经济整合问题上，如果能够通过协商，携手合作，共同参与，可实现互利共赢，有助于两岸关系和平发展，也有利于创造更好的周边安全环境；否则，不能妥善处理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亚太区域经济整合问题，则会在岛内转化为政治问题，影响海峡两岸的良性互动，甚至伤害两岸关系发展。

可以预期，能否妥善处理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问题尤其是TPP与RCEP，将成为考验未来两岸关系能否持久、良性发展的重要试金石之一。

当前海峡两岸在区域经济整合中的处境、地位与角色不同，参与程度不同，尤其是海峡两岸对参与TPP、RCEP有不同的战略选择。

目前海峡两岸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现状与特征

还没有与大型经济体签署FTA；两岸参与多边的FTA更少，台湾一个也没有，大陆只有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与亚太自由贸易协定。可见，海峡两岸在参与区域经济整合问题上还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

新世纪以来，大陆与台湾都在积极争取参与区域经济整合，扩大对外签署自由贸易协议（FTA）或争取参与多边区域经济组织。由于两岸政治经济地位的差异及两岸关系的特殊性，经济自由化程度并不高的大陆对参与区域经济整合更为积极、主动，取得较大进展，并在参与区域经济整合中走在了台湾的前面。到2014年初，大陆已签署并实施的FTA有12个（包括与港澳地区的CEPA、与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FA），目前在亚太地区较重要的FTA谈判包括了中国-韩国、中国-澳大利亚、中日韩等区域经济整合机制。台湾签署FTA的进展缓慢，不如预期，除了海峡两岸签署的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FA框架协议其子协议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外，仅签署了5个FTA，分别是与巴拿马、危地马拉、尼加拉瓜、萨尔瓦多、洪都拉斯等5个南美国家签署的3个FTA、2013年与新西兰签署的经济合作协议及与新加坡签署的经济合作协议。目前，台湾是亚太地区较大经济体中除朝鲜之外参与区域经济整合最少的一个经济体，因此，台湾岛内一直有台湾经济发展被边缘化之担忧，于是争取参与更多区域经济整合、签署更多自由贸易协议成为台湾重要的对外经济战略目标。

观察海峡两岸参与区域经济整合问题，也有诸多类似之处，签署对象均以发展中国家或地区为主，发达经济体少（大陆仅与新西兰、冰岛、瑞士等签署，台湾与新西兰签署），均是小型经济体，还没有与大型经济体签署FTA；两岸参与多边的FTA更少，台湾一个也没有，大陆只有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与亚太自由贸易协定。可见，海峡两岸在参与区域经济整合问题上还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

海峡两岸对参与TPP、RCEP的态度与战略之差异

近两年来，台湾虽然开始主张参与RCEP，但投入的精力与努力相对不足，更重视与强调参加TPP，关键在于参加TPP有重要的政治战略考虑。

海峡两岸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战略目标与重心并不一致。台湾对外经济重心在东亚（对大陆与东南亚外贸出口占总出口的65%左右），但参与区域经济整合战略目标则更重视美国主导的亚太TPP；大陆对外经济重心较为广泛，但区域经济整合的战略重心却在东亚与东南亚，更重视RCEP，而不是TPP，与台湾有明显差异。近两年来，台湾虽然开始主张参与RCEP，但投入的精力与努力相对不足，更重视与强调参加TPP，关键在于参加TPP有重要的政治战略考虑，旨在强化中国台湾与美国的经济关系、巩固他们的“准军事安全同盟关系”及弱化两岸经贸关系。

早在TPP前身跨太平洋战略伙伴经济关系于2005年诞生之时，台湾就明确表示将申请加入TPP，并希望形成P4+1的自由贸易区。在美国主导TPP之后，台湾就将加入TPP列为最重要的参与亚太经济区域整合的战略目标。

2012年，马英九在“黄金十年愿景规划”中提出，力争在2020年加入TPP。随后，台湾制订“经济合作协议（ECA）推动暨行动计划”，提出“同时推动、多元接触、逐一协商”的策略与方针，确立从四大路径加快与重要贸易伙伴的协商。首先，是完成海峡两岸经济合作协议（ECFA）的后续协商；其次，与新加坡、新西兰等非邦交国推进经济合作协议（ECA）谈判；再次，是接着与美国、日本、欧盟及东盟等重要贸易伙伴采取“堆积木”策略，针对个别ECA进行谈判；最后，在2020年加入TPP。2012年日本转向积极争取加入TPP并与美国展开谈判后，台湾进一步表示希望在更短的时间内加入TPP。

随着亚太及全球范围内区域经济整合的快速发展，台湾对参与TPP与RCEP的态度更加积极。2013年10月5日，APEC双部长会议就“APEC与持续演变之区域经济机制”进行讨论，台湾“经建会”主委管中闵在发言时表示，“APEC及其他区域经济组织应以更开放的态度，而不该以各种理由排除台湾加入，区域经济机制不该是开放性区域经济主义的障碍”。他还引用美国前总统肯尼迪于1961年在加拿大演说时的名言，“地理位置让我们变成邻居，历史让我们变成朋友，经济让我们变成盟友。因自然而结合的，没有人应该被拆散”，力争APEC成员支持台湾加入TPP与RCEP。不过，台湾参与的战略重心仍是TPP而非RCEP。

2014年新年开始，马英九进一步明确了加入TPP与RCEP的战略，政府、民间“双轨并进”，“TPP优先于RCEP”，并争取于2014年7月完成加入TPP的准备工作，进而加入TPP第二轮谈判。

中国大陆对参与TPP政策一直不够明确。直到目前大陆还没有明确的参与TPP的政策立场，学界意见更分歧，没有共识。

参与派认为，中国大陆如果不加入TPP，将会被排斥在新的国际经济规则之外而被迫接受别人制定的规则；反对派则认为，如果中国大陆要加入，则会面临更大的经济开放压力，经济上不一定能够承受如此大的开放代价，况且TPP成员也未必会同意中国大陆加入。不过，大陆学界多篇文章与报道显示，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建设的重要背景则是为了应对TPP的发展。2014年4月李克强总理在博鳌亚洲论坛开幕式主题演讲时提出，“中国对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议（TPP）持开放态度”“我们坚持维护世界贸易组织（WTO）多边贸易体制在全球贸易发展中的主导地位，RCEP与TPP应成为多边贸易体制的重要补充”“希望RCEP在2015年能够达成协议”，充分体现了中国大陆的开放立场。

可以看出，中国大陆对参与全球区域经济整合的基本态度与立场，坚持维护WTO的多边贸易体制在全球贸易发展中的主导地位，其他多边贸易机制是补充，而且更重视东亚区域经济整合与RCEP。其中，大陆与东盟自由贸易区发展成效显著，因此开始积极推动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的“升级版”RCEP，推进中国与东盟合作由“黄金十年”向“钻石十年”发展。但如何面对美国主导的TPP发展与台湾参与TPP问题，是中国大陆无法回避的区域经济整合的重大课题，需要加强研究，权衡利弊，做出明智决策。

海峡两岸对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政策主张趋向

两岸参与区域经济合作与区域经济整合，显然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重大政治问题，需要两岸共同面对、协商与合作。

多年来，台湾方面一直希望大陆为台湾参与区域经济整合创造条件，或主张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大陆方面对台湾的建议与主张十分重视，也提出一些原则性的意见。海峡两岸虽然表达了对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政策主张，但至今并没有就这一重大问题达成共识，也没有取得任何重要进展。

在2013年4月博鳌亚洲论坛期间，台湾两岸共同市场基金会荣誉董事长萧万长向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提议，希望两岸共同面对全球经济新局，共同构筑两岸愿景，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习近平总书记表示，“两岸可以适时务实探讨经济共同发展、区域经济合作进程相衔接的适当方式和可行途径，为两岸经济合作增添新的活力”。

同年11月，中国国民党召开的第十九次全代会提出的两岸政策纲领中有两项重要政策主张：“停止两岸外交恶斗，促进两岸共同参与国际组织及活动”“两岸就周边海域之资源开发及生态维护展开交流合作，促进海洋资源的永续利用”。这是国民党重要的两岸政策主张，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概念，但“促进两岸共同参与国际组织及活动”则包含了这一内容。

可以说，目前海峡两岸高层均非常重视两岸经济共同发展、区域经济合作与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问题。差别在于，台湾方面关注的重点是，希望大陆协助或不妨碍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大陆关注的重点则是，两岸经济共同发展及参与区域经济合作尤其是参与亚太区域经济合作的方式与途径，而且特别强调“探讨”，即目前尚没有具体方案，需要两岸共同研究。

另外，大陆领导人的谈话强调的是两岸参与“区域经济合作”而不是“区域经济整合”，“区域经济合作”与“区域经济整合”是有区别的，前者的概念范围更广泛。可见，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两岸如何互动与合作是一个重大课题，目前还没有找到一种切实可行、两岸能够共同接受与互利共赢的方案。

总体看，海峡两岸在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这一问题上的态度、立场与目标既有一致性，也有显著差异。台湾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战略考虑，不只是为了避免经济边缘化与提高经济竞争力的重要经济战略，而且是为了拓展国际空间、参与国际活动与参与国际经济组织的重要对外政治战略。

另外，台当局还将两岸签署ECFA视为台湾对外签署FTA或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敲门砖与垫脚石，认为只有两岸签署经济合作协议（ECFA），台湾才有可能或较为顺利地对外签署FTA。大陆如何面对台湾对外签署FTA或两岸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确实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重要问题，并不容易解决。大陆不反对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但前提条件是“不能造成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的局面”，而且主张两岸共同“探讨”这一问题，但由于两岸未能就这一重大议题展开协商，从而至今还没有具体的政策与方案。

2013年10月在上海召开的首届两岸和平论坛，虽然讨论的核心是两岸民间政治对话，但在论坛上则广泛讨论了两岸参与区域经济整合问题，尤其是在提出的10项“对若干问题的认知”中第5条便是“在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加快的背景下，两岸应在经济合作及既有相关协议基础上，共同探讨可行路径和机制，因应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和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TPP）等区域经济整合趋势，加强涉外经济事务的协调与合作，以维护和增进两岸共同利益”。这一论述仍只是提出较为抽象的、原则性的主张，并没有形成共识与政策性意见。

从上述两岸关于台湾参与或两岸共同参与区域经济整合的论述可以看出，两岸参与区域经济合作与区域经济整合，显然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重大政治问题，需要两岸共同面对、协商与合作。如果海峡两岸能够实现共同参与区域经济合作与经济整合，则有助于扩大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内涵，有助于巩固和推进两岸关系发展，否则会影响两岸关系的稳定健康发展。

[作者系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协同中心（厦门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台湾研究所研究员。本文转自《全球化》2014年第9期，原题：“海峡两岸共同参与亚太区域经济整合问题初探——兼论两岸对参与TPP与RCEP的战略选择差异”，经授权刊发，有删节。田春玲编辑，工作邮箱：tiancl@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