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巡按
彭蹦
国内所有丛书中我最为关注的,大概就是“六合丛书”了。原因说来很简单:文章合胃口,作者对路子。之前还曾戏称这套丛书是“《上海书评》丛书”,因为作者大都在《上海书评》亮过相(当然,次数有多有少),文章也有许多是在《上海书评》发表的。虽然佳作不厌多读,但心里总盼着“六合丛书”能多搜集、收录一些丛书作者不太为人所知的作品,尤其是早年少作和发表在专业学术刊物上、外间不易获读的文章,以及多推出一些不太为人所知的作者。这次到手丛书新刊三种,《大戒东渐》(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9月)的作者林鸣宇先生现在日本大学任教,专攻佛学,书中收录的文章,都有关佛经版本、校勘,离我兴趣稍远,也非我所敢置喙;尼克先生《哲学评书》与苏杰老师《中西古典语文论衡》,都是我极感兴趣的,愿意说上一说。
看到《哲学评书》书名,我不禁笑了出来。初读尼克先生,便觉文风很像北京侃爷,后来发觉篇篇如此,现在看到“评书”二字,说明是有意为之了。最末一篇《百科全书死了!百科全书万岁!》是全书篇幅最长的文章,也最为正襟危坐,不过丝毫不妨碍文章的精彩。读完之后,我的最大感想是:原来尼克先生写文章也有正经的时候啊。
正如《中西古典语文论衡》书名所提示的那样,书中收录了不少关于中西语文学的文章,虽然都是专门的学术文章,读来却极有意思。比如第二编中《〈三国志〉引用称述引用〈论语〉现象研究》(原刊于《孔子研究》2004年2期)就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学者们自可利用此文结论增进对典籍的理解,我这样只在乎趣味的三国迷,关注的却是文中所说东晋人徐众在其著作《三国志评》中将《论语》读错的情况(具体此不赘引)——古书还真是难懂啊,一不小心就会读错,难怪王国维会说,《尚书》他有一半儿读不懂,《诗经》也有一两成不理解呢(《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书》:“以弟之愚闇,于《书》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诗》亦十之一二”)。
——扯远了。除了前面所举文章,书打头的《古典语文学十诫疏证》也很有意思,篇幅虽不长,意味却很深永。原文本是用“古雅的路德式德语”写成的戏仿之作,文字游戏的味道很强,英译文亦步亦趋,借用了《圣经》钦定本文体,苏老师的译文也紧随其后,采用了典雅的汉语,所作疏证出入中西,旁征博引,尤其令人叹赏。书中我最喜欢的两篇文章是《西方校勘学述略》与《西方版本学述略》。前者是苏老师为他编译的《西方校勘学论著选》写的长篇导言,对西方古典语文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是极为剀切、精彩的厚重之作,当时买下《西方校勘学论著选》,对这篇导言印象极深,比较遗憾的是,书中只是节选,不知是否囿于篇幅限制。在后文中,苏老师对书志学这个概念的澄清、界定,给了我深刻印象。最早知道“书志学”这个概念,还是读书的时候,看到刘铮先生(真巧,也是“六合丛书”的作者)开的专栏“映画书志学”,记得刘先生还特地解释说,映画与书志学都借自日本,前者指电影而后者大略可理解为目录学,读过苏先生的文章,对书志学一词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十分同意他以此来译bibliography。
说到刘铮先生,这里要推荐他编选的《日本读书论》(上海三联出版社,2014年8月)。刘先生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哪怕粉丝们一再催促,这么多年,只有一本薄薄的《始有集》,大量精彩的书评、影评、谈译文的文章,一概摒除在外。去取标准之严,实在令人感慨。这本《日本读书论》是他在《始有集》之外的一部“新作”。入选的篇目、每篇之前的解说,都很能体现编选者的眼光、功力,但全书最值得读的,则是由刘先生撰写的长篇导言《大嚼大咽经典名著的一代日本“大正教养主义”与日本读书论》。这实在是篇了不起的文字,不可简单以《日本读书论》导言视之,撇开对日本思想、文化的熟稔不论,简直有些刘先生个人阅读经验的总结回顾的意味了,未来若有人编选我们这个时代关于阅读与思想的文献,此文是绝对不可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