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姐妹

伊北（北京）

如果有人问，在纽约，竞争力最大的行业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他，美甲业。

像我们这种漂洋过海来美国挣钱，很多技能一般，财力一般，学历一般，来美国前根本不算成功，进入美甲业，也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来到曼哈顿我才知道，想要招一个做活精细，跟我一样对于美甲有艺术追求的小工，是多么难！一连七天，我炒掉了七个女孩，我疲惫不已。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曼哈顿夜色璀璨，中央公园的周围包着光晕，破天而去，就连我的美容小店面Beauty Frontline（美丽前线），也被对面的霓虹灯牌映照得像一个酒醉的姑娘——对面的发廊再过半年到期，现在是做最后挣扎。我点燃一支烟，站在门口。

“你好？”

一个戴着墨镜，穿着粉色连衣长裙，乳沟挤得又深又长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但脸上的粉涂得很厚，嘴唇大红，气焰嚣张。富女人？好像不是，她拎了个买菜才用的布包，腕饰累赘，一圈一圈，波西米亚？还是流浪汉？

“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我微笑，江湖上卧虎藏龙，我不得不小心，没准是富女人“微服私访”。“我找工作。”女的单刀直入。普通话？我愣了一下，瞬间收起笑容，“怎么称呼？”“詹妮弗。”女人直勾勾的，天不怕地不怕。“移民了？”

“什么？”轮到她吃惊了，“詹妮弗，我叫詹妮弗。”

“请告诉我你的中文名字。”我没有再客气。

“朱灵芝。”她淡淡的。

居然也姓朱。我是黛米·朱。

“好的，”我笑笑，两只胳膊抱着，这是代表防御的姿势，“现在请告诉我有何贵干？”

“我需要活儿。”

我为她错误的英语语法、古怪的发音失笑，“做过？”

“黑区做过，意大利区也做过。”

“有证？不是黑的吧？”

“马上就拿到了，报了班，这个不用担心，不会惹麻烦。”

我打了个响指，“明天来见工。”

“我现在就能见，现在就可以。”詹妮弗很急迫。

我看看墙上的钟，大都会博物馆门口买来的，不是寻常的圆形或方形，而是那种扭曲的钟盘，好像达利的画，十点了，可我却一点不觉得困。

哗啦进来一老美白人，女的，五十岁左右，很高，一身黑，戴钻石耳钉，在灯光下偶尔闪闪。“你好，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我迎上去，笑着。

“帮我去腋毛。”老美女人说。

“用棉线还是蜡？”

“当然是棉线。”老美女人一脸的惊讶，那感觉好像是在说：这年头谁还用蜡？我非常迅速地瞥了一眼她的腋窝，立刻抿嘴微笑，“哦，好的！”我叫着，可是，我不知道用棉线除去她那些坚硬如胡茬的腋毛，有几成胜算。“坐吧，请，这儿……”我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我这可是高档店，怎么会有顾客提如此要求？！

“让我来吧，”我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再一遍，“就让我来吧，我可以。”

我快步走到詹妮弗旁边，小声说：“小心点！”詹妮弗·朱诡异一笑，迅速走到墙边，拿下工作服，自顾自穿上，又挽起头发，从她那买菜的包里掏出一个介于浴帽和尼姑帽之间的东西，戴在头上，活像一个牙医。“好的——”她拿出一根棉线，搭在手臂上，张牙舞爪地朝老美女人的腋窝扑过去，一阵操弄。“哦……”老美女人眼睛微闭，似乎很享受。詹妮弗一丝不苟，都弄完了，她盯着我笑，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还不走？”我说，“小费你收着。”

“这算见工了吧。”

“明天来继续试。”

“怎么分成？”

“五五。”我斩钉截铁道。

除了给客人做七彩凝胶美甲的时候有点不利索，詹妮弗简直就是个美甲天才，一整天，无论来的是黑客、白客还是混血客，无论他们的要求是做手还是做脚，或者是按背，拔毛，詹妮弗都是如此驾轻就熟，甚至做出了一点艺术感觉。她总是那么行云流水——修形，去角质，刻磨，刷胶，封层，黏施华洛世奇小钻，做OPI营养——与客人谈谈笑笑，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而且评价常常为：满意，非常满意，五颗星。

“我要六四分。”詹妮弗一边脱工作服一边说。

“我这样的店可不多。”

“我这样的人也不多。”

“先五五，三个月后再说。”

“六四，我要的也不多，行情黛米姐你也应该知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我不能放过这个熟练工，这么大个店，总一个人做是不行的。我想了想，抽了两口烟，妥协了。“六四就六四，不过，店里的规矩你得守。”

“这个没问题。”詹妮弗挎着那个老侉布包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我很快发现我和詹妮弗简直是一对天生的搭档，人多的时候，我和她通常并肩作战，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我黛米·朱，和她詹妮弗·朱，一人捧着一只老美的粗脚，一边标准化做工，去死皮，打磨、涂油，一边用中国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来美国干吗的？”我出其不意。詹妮弗一点磕绊都没打，答：“在国内混不下去了呗，出来换换环境。我们出来的，无非就是几种，为了赚钱的，为了享受的，为了换环境的，像我，我老觉着，以前的人生不论多失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会好了，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从头开始？詹妮弗的话打中了我多少心事，遭人背叛，离婚，下岗……所经历的不愉快的事一下千头万绪喷涌出来，我的奋斗史算不上可歌可泣，但也猛地自怜起来，也惆怅。“没打算结婚？”我掉转话题，还是把焦点放在詹妮弗身上，很多做指甲的女的，都是见到老美就扑，她们需要身份。男的据说也有，跑来跟黑女人结婚的，拿了卡就离。

詹妮弗笑笑，没答话，继续认真做她的活。

推门进来位顾客，亚洲人，男性，身高目测一米八左右，有些壮硕，穿着西装，一条亮红色领带很是触目。听他发音，像是ABC。正中下怀。

我走过去，微笑着，故意用中文说：“先生，请做到躺椅上去，我来帮你做。” 这位先生竟然立刻站起身，走到躺椅边，“这边？”

他用英语回答，难道只会听不会讲中文？詹妮弗忙完了，挤到旁边，拿着棉线，说她来。跟着又拿出那瓶指甲油似的东西，在先生的胳膊上细细涂了一层，跟着又用棉线拔。

我不乐意了，这女人，有“鱼”就冲到前头，平时一副四大皆空的样，现在还不是这样，比鸬鹚都快准狠。她微笑着，仔仔细细地用一根线，在这位先生身上游走，好容易弄完了，她提出要附赠一套刮胡子，但是她没法用英文说，让我来。我本不情愿，可还是说出口。先生耸了耸肩，微笑着接受服务。

“你什么意思？”关门前，我没给詹妮弗好脸色。

詹妮弗换衣服换得很快，还是五颜六色的一身，跟曼哈顿格格不入，至于那个布包，特别可恨。“我得赶紧回去。” “我们这里不是福利院，我们开门是要做生意的。”

詹妮弗偏着头，笑了。我觉得自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她说：“黛米姐，我这就是在做生意，给点甜头，才能做回头客。”

“回头客？”我来劲了，“那也得看是什么人是什么生意，白人拔毛，黑人做指甲，你说这黄种人拔了一次毛，还能天天拔？他还来干嘛？回哪门子的头？” “这都不好说。”詹妮弗撂开我胳膊，冲进了茫茫夜色中。

没过多久，詹妮弗也成了“曼哈顿黑”的拥趸，天凉了，穿黑就更理所当然。黑风衣，黑呢子衣，黑毛衣，黑衬衣，黑内衣……吸附一切光与色的黑，似乎让每个自信的纽约客都变得“有容乃大”起来。

秋天里，我去法拉盛相了一次亲，对方是个小老板，将近五十岁，做四川饭馆的，太务实，而我还有一些罗曼蒂克的幻想。我们吃了两次饭，一次在他的饭馆，当然他出钱，一次曼哈顿吃法国菜，我做东。不亏不欠，说好了当朋友，但再也没联系过。

我有些寥落，逮住雇员的错误就骂。也活该是上午发火，上午人少，时间就是金钱，看来我发火也是有道理的，还是詹妮弗救了我，她弄了块牌子摆店门口，上书——特别优惠：上午12点之前，美甲设计免费，做UV甲面免费。

“黛米姐没考虑过结婚？”这次詹妮弗一边给老美女人按摩肩颈，一边丢给我一些敏感话题。她是存心的？我的心重重一沉，跟华尔街的股市大跌差不离。

我微笑，转头，用黛米·摩尔的台词搪塞，“还好这不算犯罪。”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詹妮弗一副欧巴桑口吻。

“你不也一个人。”我反攻。

詹妮弗忙说：“我不一样。”又说：“不过也确实难找。”

我正在给客人做3D立体雕花，不愿分散精力，就用一句话结束话题：“想在曼哈顿找到一个可靠的男人，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

圣诞节前，纽约下了大雪，这让西方人最看重的节日喜庆味更浓了，小店尽管坚持开工，但我也不忘领着员工一起布置店面，圣诞当天，我们的店员，包括我在内，还会轮番上阵，装扮圣诞老人，门前迎客。圣诞夜前的那个下午，作为老板娘，我不但给大家放假，还自掏腰包，请大家去法拉盛那位四川客的饭店里用餐。

六点多，天早黑了，圣诞的氛围却慢慢涌上来，我疯疯癫癫，没了品行，举着杯子，对着一桌子人，直接敬詹妮弗，我说：来，黛米姐姐敬你一杯，谢谢你的辅助，年底姐姐给你分红。大家开始起哄了，詹妮弗也站起来，端着小酒杯，一仰脖子，喝了。

“不说了，都在酒里，黛米姐，谢谢。”朱说完，拎起包，“我还有点事，不好意思先走一下。”什么？先走？这哪行？！开什么玩笑。我大嚷，拦住，给我拦住，不许走，这才几杯，不要这样拆台，坚决不许走。

詹妮弗硬走，我也是喝多了，扑上去，拦腰抱住我的合作伙伴，披头散发喊道：“谁都不许走今天，他妈谁走我跟谁急。”詹妮弗扭捏着可怎么都逃不出我的金刚铁臂环，我调笑着，我想我的作为都跟我的酒醉程度相符，也都跟周围雀跃的节日氛围相符。我的店员们簇拥着我，更给了我肆无忌惮的勇气。詹妮弗铁定走不成。

“你放开！”破空一声锐叫，“我还要回去陪孩子！”是詹妮弗的声音。我清醒了。四川男人端着一盘油炸花生上来，愣在一旁，花生被油逼出了香味，混合着刚吃完的回锅肉的味道，挑动着我们这些人的味觉神经。大堂里飘着刘德华的歌，四川客最爱听刘德华。詹妮弗喊完，那唱片刚好唱到副歌部分，顶向高潮，“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哦，看孩子，”我恢复了清醒，“你去，你去。”

我哪知道她有孩子？自己不说，谁知道，谁知道？我并不觉得愧疚，但酒醒了，我却不打算继续玩下去。四川客问，明天圣诞节，出不出来约会？我笑笑，约会，明天还要开工。他说那我送你回家。我苦笑，不用。人在纽约，不独立哪行？一场醉换一场睡，第二天人间更美，我怕什么？

第二天我站在店门口的时候，我的头还是痛的。推开门，全部店员齐声说：圣诞快乐。我感动得要哭，一个洋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真是入乡随俗得彻底。詹妮弗从休息室走出来，端着一只盆，可笑，什么架势，装仙女？

“黛米姐，圣诞快乐，”詹妮弗声音故意压得扁扁的，是在撒娇？她又说，“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这是赔罪礼物。”我不接，扭头，故作生气。詹妮弗又说：“这是凤仙花，可以染指甲的，小时候经常玩，有空我帮你包。”

“谁说我要包？”我恨不得打她一顿，“有孩子也没见拉出来看看，要藏多久？私生子啊。”

詹妮弗说：“怕添麻烦。”

外头开始来客人了，圣诞节，看来老美也不全都去狂欢，总归有个把失意的流落街头，还好有我们这种指甲、按摩店可以提供消遣。“快，换上圣诞老人装。”我颐指气使着。从新来的开始，每个人一个小时扮圣诞老公公，谁也不能幸免。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詹妮弗在更衣室与我交接。

“你真该试试里面有多热。”她一脸抱怨。

“热？”我不以为然，“天冷，不刚好么。” 可真等到我自己套了一身圣诞老人衣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套沃尔玛里淘回来的便宜货，不只是热，还闷。更糟糕的是，当我迈起步子，准备朝门口进发时，脚下那个讨厌的门槛，竟然不失时机地绊倒了我。

我爬起来，不顾膝盖和胸部的疼痛， 坚定地站到了门口，还好不需要微笑。客人陆续上门，有跟我合照的，有拉我手玩闹的，店员们忙得不亦乐乎，圣诞节还有那么多客，真是出人意表。

“欢迎光临！”循着几个店员的欢迎声，我眼见一位西装客走进了小店，领带，一条亮黄色的领带，我继续朝上看，看他的脸——领带先生！他朝我笑：“圣诞快乐。”他很有礼貌，可我不是我，我现在是圣诞老人啊！脱掉服装，露出真容？太突兀太尴尬了吧。

“这边，请！”詹妮弗·朱迎出来，领带先生也就跟着走，好像他是她的老熟客似的。

一小时后，詹妮弗带着他来交钱了，他已经给了她小费，就那还交了一百刀，真是大气。

“欢迎再来。”我知道他听得懂中国话。

“是回头客。”詹妮弗打趣。

领带先生笑呵呵地跟着学，点头，连声说回头客，回头客。

她狐媚子功一流！

我决定跟詹妮弗冷战，而且我做好了旷日持久的打算。可她倒好，请了一个礼拜假，等回来的时候，我动了恻隐之心，率先求和。

“怎么样？”我在给人修指甲，砂轮飞转，“都顺利吧。”

詹妮弗无奈笑笑，“怎么，都知道了。” “这儿没有秘密。”

“快了吧，快了……”詹妮弗长舒了一口气，“留学留成这样，始料未及。”

“熬不住了？”我揶揄，“看到好的，也许你也能抓住。”

“什么？”詹妮弗的脸木木的。

“我给你包凤仙花吧。”有一天晚上放工前，詹妮弗突然这么说，她这天破天荒走得晚，“明矾有了，这有大叶子。”我当然躲避，谁要包，橙红橙红的，跟曼哈顿的氛围犯冲得很。

“包一个，就小指。会有好运。”詹妮弗嬉皮笑脸。她很少如此。

我坐下了，摆出左手，“做不好要扣钱的。”

詹妮弗说:怎么会。当然不会，她确实是一把好手，凤仙花的淡橙色花瓣一小捧，放入从唐人街买回的小玉石臼中，再放少量明矾，用玉杵捣烂，堆在小指上，然后不知从哪弄来的麻叶，包粽子一样包好指头，用线缠好。

“明早就行。”詹妮弗手脚麻利，又开始收拾包，她要下班。

“别以为贿赂贿赂我就能跟我争。”我比划着手说。

詹妮弗背对着我，站住，扭过头来，打趣似的，“你喜欢领带先生？”

我操起一块脚模朝她丢,她灵巧一躲，边跑边嚷，“喜欢就去追，黛米姐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我自己的问题？这女的真是活腻了。我打算找个机会开除她。

隔天一早，我开始到处找詹妮弗的毛病，这可是我的长项。詹妮弗被逼急了，把东西一推，回头盯着我看。

看什么看？我是老板。我觉得自己有点无耻了，可没办法，情场如战场，被这么一个初来乍到混纽约的赢了我实在气不过，她有丈夫，她有孩子，怎么可以这样饥不择食？

“下一位。”詹妮弗用短毛巾抽着大腿，活像修脚的师傅，低级，太低级了。我得意地笑了。店员们也不傻，当然知道我们的战争。个个躲得远远的，坐山观虎斗。

玻璃窗外站着个人，我偏过头，隐约看到一抹亮橙，跟我小手指甲的颜色差不多。领带先生？詹妮弗迅速站起，冲了出去，扯住领带客的胳膊，跑到对面街区，我生怕落后，边嚷边赶，街道上该死的汽车挡住了我的路，我的视线。詹妮弗像是一个绑架了绿巨人的带翅膀的小妖精，倏地钻到了地下铁。

我失落极了，坐地铁乱走，这么多酒吧，这么多帅哥，个个要吃人，可惜不适合我，我老了。我买了一瓶朗姆酒，一边走一边喝，这就是纽约，这就是曼哈顿，很多女人不顾一切，为了身份，为了未来，赌一把。我早该料到詹妮弗不是好鸟。

农历新年到了，天特别冷，法拉盛的唐人街有活动，舞狮舞龙，纽约的中国年味，比中国本土还浓，人在异乡，特别需要一些故乡的东西来点缀，来确认来路。我给店里的小姑娘放假，自己哪都不想去，我很受伤，买了一只花炮，天一黑，我就拿了打火机去点。火芯子一点点朝花炮内部突进，刺啦刺啦，喷泉似的，特别好看。路过的人都驻足。我呆呆的，很想哭。

“Hello ,黛米姐。”

又是中文英文？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我隔着光幕，看见对面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好像是另一世的人。

詹妮弗和领带先生！

詹妮弗笑着，她的标志性的长发，披在肩膀上，她还穿着一身黑，时髦得不像话。她是来炫耀？炫耀这该死的战利品？我的气提足了。

“这位是黛米,这位是史丹。”她用英文介绍。

史丹，他叫史丹。史丹温柔地望着我。他戴了一条亮紫色的领带，即便天黑透，还是泛着丝光。“很高兴见到你。”史丹向我伸出了手，他还是用英文，我连忙礼节性地轻握了握。

“你愿意跟我共进晚餐吗？”

晚餐？他邀我用餐？怎么回事？怎么办？穿着我那糟糕得像浴衣一样的衣服？ “当然。”詹妮弗朝我眨了眨眼，她还是用英文，然后转身走了。

我醍醐灌顶，明白了她的苦心。

“是的，但是我的衣服……哦，我的意思是……我当然愿意！” 我恨我蠢笨的舌头。

我和史丹开始了愉快的约会，这几乎像童话。

后来，詹妮弗离开了我的店，我给了她拥抱，可我不成想到一个月后，她就在街对面开了一家美容美甲店，名字更俗更直接：More Beautiful，More Handsome（更漂亮，更帅气） ，我从未光顾过她的店，但我喜欢她的装潢——玻璃窗台底下摆着一排凤仙花。还真有找她做凤仙花染甲，她打的广告是：纯天然。呵呵，土包子一包装，也能高端得不像话。

我懒得跟她争。

史丹对我很不错，认识一年的时候，他很落俗套地送了我一捧月季花。我跟他说：你真俗气。可我心里却如此乐意收到这样俗气的礼物。我抱着这捧月季花，站在落地窗前，街上没有车，我确定对面的詹妮弗·朱看到了我和我的战利品。她朝我点了一下头，晃了晃手里的长剪刀。史丹站在我旁边，突然说，“你的妹妹还给了我八万美元。”

什么？我愣住。八万美元？

“我很高兴看到你的事业越来越好。” 史丹始终用英文，他现在一脸纯真。但是她骗他说是我妹妹？难道她骗过他的投资？老美这么好骗？

我看看史丹，拧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了？她告诉我你是个好女人。”

“她这么说？”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是啊，她说你是个不平凡的女人，值得我追求。”

脱离了低级趣味，这好像是小学课文里的句子。她真能掰，可我能说什么，谦虚地说我没脱离低级趣味？说我只是一个美甲店老板娘，不看书，却喜欢看日间肥皂剧？不，我必须高雅起来。我笑着，脸映在月季花束里。

史丹可能见我举止有些怪，问：“亲爱的，怎么了？”他指了一下街对面，“难道她不是你的妹妹吗？”

我连忙肯定，“哦！她是，她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