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间，鬼如何约架？

百魅夜行

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了不少能视鬼的特异功能者，因此也留下了一些阴间社会的一鳞半爪。其中一位视鬼者说：鬼亦恒憧憧扰扰，若有所营，但不知所营何事，亦有喜怒哀乐，但不知其何由。大抵鬼与鬼竞，亦如人与人竞耳。（《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一）鬼与鬼之间也有争斗，就像人与人之间一样，也是纷纷扰扰的。

当然，与人不同的是，鬼之间的约架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他们不喜欢打嘴炮，更愿意像成吉思汗那样：尔要战，便战。《阅微草堂笔记》卷四就记载了这么一个鬼约架的故事。

河北东光县有一个村子，村民急公好义，在战乱年代建了义冢，安葬那些无主的尸体。到雍正年间，东光县发生瘟疫，死伤无数。很快就波及邻村了，这时，村长梦见有百余人在他家门外致意，其中一人上前说：这次的瘟疫是疫鬼所传的，很快就要到贵乡了。我们都是当年受贵乡恩惠的无主之鬼，现在报恩的时候到了。我们打算组织起来阻击疫鬼。不过赤手空拳的，难以抵挡，想请您帮忙烧点纸旗、纸制的刀枪剑戟，武装抗暴！村长醒来，赶快召集村民糊了几百件武器和旗子，恭敬地烧化。过了几天，每晚都能听到村外传来喊杀声、格斗声，到天亮才停。后来，全村果然没有一个人染上瘟疫。

类似阴间为了阳间的安危而争斗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比如《广异记》“韦秀庄”条记载：唐玄宗开元年间，滑州（今河南滑县）城隍为了保护城池不被黄河淹没，与黄河之神约战。战前五日，城隍爷现形，请当时的滑州刺史韦秀庄助战。作为父母官，滑州的安危当然是第一位的，韦刺史满口答应。到了约架那天，他调集了两千士卒登上黄河边的城楼。当时河水暴涨，已到城下了。只见“河中忽尔晦冥，须臾，有白气直上十余丈，楼上有青气出，相萦绕”。白气是河神，青气则是城隍了。韦刺史命士卒对准白气一通乱射，过了一会，白气渐渐小了，最后消散不见，而青气则冉冉上升，回到城楼中。阴间与阳间精诚合作，最终击败了河神，守住了城池。

在志怪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有大量阴兵的记载，不过，绝大部分的阴兵是为了阳间服务的。对阴间来说，他们的维稳任务并不繁重，无需太多的常备军。当然，日常纠纷中出现争斗、约架的情况很普遍，只是他们对炒作并无兴趣，即使请人介入，也不过是做个评判而已。

有位瓜农，在坟地边种了几亩西瓜。每到西瓜快熟的时候，都要住在瓜田里守护。晚上偶尔有鬼经过，也不以为意。某晚，他听到外面有喧闹声，似乎是鬼在争斗。出来一看，只见有两个男鬼正在坟头厮打，边上有一女鬼扭扭捏捏地站着观战。两个男鬼一见瓜农出来，立刻停手，其中一位说：“您来得正好，帮我们评评理。天下竟然有这么无耻的鬼吗？当着丈夫的面，调戏他老婆。”另一位也是这么说。瓜农问女鬼是怎么回事，女鬼很不好意思：“我生前是妓女，我们的规矩是，只要恩客给的钱多，就悄悄地约定将来从良嫁给他。死后到了阴间，重操旧业，但是客人太多，也记不清跟哪位定过婚约。”这两位就是为此争斗的。（《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

鬼找人做裁决，当然是出于对人类的信任，也是对人类社会基本道德规范的认同。因此，有些狡黠的鬼还会请人帮忙作弊。

有位老秀才在荒废的寺庙开了私塾，教孩子些简单的蒙学，以为糊口。因为在荒郊野外，所以晚上经常能看到鬼影憧憧，也能听到鬼在窃窃私语。老秀才见得多了，也不害怕，只是尚未与鬼打交道而已。某天晚上，墙外有声音说：“老先生，我们做邻居很久了，一向不敢打扰。今天想请您帮个小忙，您常读古诗词，能不能抄录一首温庭筠的《达摩之曲》焚化。”又听很轻微的声音说：“这首诗最后一句的 邺城风雨连天草 ，请您将 连 字写作 粘 ，感激不尽。”显然墙外的鬼颇有雅兴，在争这首诗的字句，想请老秀才做个评判，小声说话的那位，是想让老秀才帮忙作弊。老秀才手边正好有温庭筠的诗集，随手拿起扔出墙外。过了不久，就听外面“木叶乱飞，旋飚怒卷泥沙洒窗户，如急雨”。两个鬼已经为了一字之差打起来了。（《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七）

鬼为了诗词的字句争斗，已算够风雅了，甚至还有为了朱熹、陆九渊孰是孰非而扭打的，心学与理学之争延及黄泉之下，就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了。新儒家的开山祖师熊十力，就很喜欢跟人吵架，他跟马一浮、蒙文通、梁漱溟都吵过，与废名吵得甚至要动手了。

和谐社会，约约嘴炮即可，微博、微信上发一圈，就会有一大票围观者。为了学问打架，还是交给阴间吧。 (作者系媒体人)